波哥大书展主宾国选定《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

作者:范晔 来源:澎湃新闻
2015-05-26 09:24:10

[摘要]今年是第二十八届波哥大国际书展,也是首次选定一个虚构的地区——《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为主宾国。转播到腾讯微博

波哥大书展主宾国选定《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

  波哥大书展

踏上这片土地之前,我对波哥大的所有印象都来自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小说:那是世界上最阴郁的城市……据说《百年孤独》的作者年轻时第一次来到阴雨连绵的首都求学,夜里刚上床就大叫起来:谁往我被窝里倒水了?!波哥大的确不像加勒比沿海那样整日里阳光灿烂,但也没有传闻中那样夸张的阴晦。走在路上的掠影,从酒店窗里的俯瞰,这城市含着一种植被的润泽。

我为书展而来。今年是第二十八届波哥大国际书展,也是首次选定一个虚构的地区为主宾国:《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排了半个小时的队,随人流涌进精心设计的主宾国展厅,迎面一幅巨大的马孔多疆域图占据了视野。马孔多四围的方位标识让人会心一笑:北方是科马拉(墨西哥作家鲁尔福《佩德罗·巴拉莫》中的舞台),约克纳帕塔法(福克纳的造境),拉曼却(堂吉诃德的故乡),南方则有圣塔玛利亚(乌拉圭作家胡安·卡洛斯·奥内蒂笔下的传奇之城)。转播到腾讯微博

波哥大书展主宾国选定《百年孤独》中的马孔多

  波哥大书展

波哥大书展对待主宾国很是用心。特制的记事本封面上有引自《百年孤独》里的话:“他半生都在闷热的书店后堂度过, 用紫色墨水在撕下来的学生练习本散页上胡乱涂写细密的字迹, 没人知道其中的确切内容。”说的是书中对末代奥雷利亚诺影响甚大的那位“加泰罗尼亚智者”。我曾在巴兰基亚探访那家书店的原型,可惜早已废弃。

为书展嘉宾定制的布袋子上也印着:“出发前夜, 他钉上文稿箱, 把所有衣物塞进来时带的行李箱, 然后揉了揉贝壳似的眼皮,指着一堆陪他度过流亡岁月的书本。”这里的“他”还是“加泰罗尼亚智者”,他还乡时丢弃藏书的情景被印在购书袋上,倒是多了些反讽的意味。连我们入住的酒店房卡都是特别制作(退房时可以带走留念),印有马孔多字样及其梦中的源起:“他询问这是什么城市,得到的回答是一个他从未听说、也没有任何含义的名字,但那名字却在梦中神秘地回响:马孔多。”

到书展尾声时给嘉宾的派对邀请函上当然也不例外,引用了书中意大利人克雷斯皮与丽贝卡结下情愫的场景:“在他告别的前夜, 家里用修复的自动钢琴临时举行了一场舞会, 他和丽贝卡联袂表演了一场美妙的现代舞。”可惜十三个小时的时差令我每到下午五点后就变得昏沉,面对东道主热情的邀请我只好婉谢:“谢谢我就不去了,目前我需要午睡(siesta)多过派对(fiesta)。”

马孔多展厅的中心是木架巧妙搭建的环形小剧场,一场场讲座、对谈和表演就在其中进行:“加博和政治”,“加博和新闻报道”,“当加博的学生”,“为加博作传”,“加博和电影”,“加博和诗歌”,“马孔多与造型艺术”,“马孔多的女性”,“马孔多的语言”,“文学爆炸那些年”,“加博的波哥大岁月”,“加博在墨西哥”,“朋友眼中的加博”,“诗人读加博”,“马孔多史,哥伦比亚史?”……我参与的是“翻译加博(TRADUCIR A GABO)”专场,与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巴西译者Eric Nepomuceno对谈。Eric是位作家,风趣可亲。他说从不把自己当做译者:我只翻朋友的书,翻给另一些朋友看。一次他发传真给他的朋友加西亚·马尔克斯,提了八个问题请作家答疑。后者迅速回复,在每个问题后面都写了一句:“查字典”“查字典”“查字典”。于是Eric毫不犹豫地逐一回复:“查你个头……查你个头……查你个头……”

看完戏剧《问加博的一百个问题》(Cien preguntas a Gabo)出来,天色已晚,我们三个结伴走回酒店。路上两位哥伦比亚友人展开了讨论,执教于奥斯陆大学的Nelson感慨名声总是会改变一个人,但Gloria却觉得剧中对成名后的加西亚·马尔克斯刻画太过夸张:他是不会那样对待采访者的。原来数十年前Gloria曾经采访过《百年孤独》的作者,那时的她不过是个刚出道的年轻记者,但“他比我还害怕”。

我又一次排队进马孔多展厅,为的是品尝布恩迪亚家的手艺。原来这次书展专门请了几家餐厅和甜品店进行“品尝马孔多”的活动,书中饮下可以离地飞升三厘米的热巧克力我没赶上,倒是尝到了上校纪念版小金鱼的味道。书中的小金鱼是奥雷利亚诺上校战后西西弗斯式的事业:

用小金鱼换来金币, 随即把金币变成小金鱼, 如此反复, 卖得越多活计越辛苦, 却只是为了维持一种不断加剧的恶性循环。实际上上校在乎的不是生意,而是干活本身。他必须全神贯注地投入,嵌上片片鱼鳞,用红宝石微粒镶鱼眼,锤出鱼鳃,添上尾鳍,再没有余暇为战后的失落而烦恼。

我捧着的小金鱼是巧克力做的,上面洒满一层金粉。没有红宝石的眼睛,眼看就融化在手心。

“马孔多”年轻的保安看我似乎没找着展厅出口,就热心地一路送我过去。他问我是日本还是韩国人。哦,中国?然后他很想知道长城究竟有多长。

展厅快到出口的地方豁然开朗:这里竟开了家马孔多书店。半月形的空间里,拉美作家作品满坑满谷。犹豫再三,我做出冲动的决定:买下了Emecé出版社评注版的三卷本《博尔赫斯全集》,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哥伦比亚版的阿莱夫。

波哥大的书店很会起名字。“被侵占的房子(Casa tomada)”,这个自然典出阿根廷作家科塔萨尔的名篇,我第一次找过去,赶上五一节不开门。临行前二度登门,买了本《鱼的标记》,留下本拙译《克罗诺皮奥和法玛的故事》,赠给书店主人。“兔子洞(La Madriguera del Conejo)”书店没来得及去,把我的爱丽丝奇遇留到下一次。“卢比那(Luvina)”书店的名字是向鲁尔福《烈火平原》中的短篇致敬。正当卢比那的老板卡洛斯激情四射地给我介绍哥伦比亚当代文学,说到哪一本就登高上梯地翻出来,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钱包好像丢在了路上,未能尽兴。回国以后还收到他的邮件,对我的钱包失落深表遗憾,“不过这可以成为你再来的借口……”

清点书展几日的斩获:五六本马尔克斯研究文献,游击神甫Camilo Torres的政治文选,Efraín Huerta和Carmen Boullosa的诗集(我是从波拉尼奥那里才知道这两位),一本西文版《狂人日记》,虽是小册子,译者却不简单,塞万提斯奖得主、墨西哥作家Sergio Pitol。Nelson看见我还买了城砖一样厚的古巴作家Cabrera Infante的文集:你不会是要翻他吧?这可比翻译《百年孤独》更有挑战性!

临走前我决定再去六号馆二层的独立书店展区扫货,结果又碰上旧书店San Librario的大叔,他劈头第一句话就是:“有人偷了我的《百年孤独》第一版,有作者签名的。”当天波哥大的电视报纸都播出了新闻。有人在网站相关消息下留言:所谓马孔多,就是签名初版《百年孤独》被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