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江湖书法?审美差异?书法“乱象”的锅谁来背?
导言:回顾过去2018年,对于书法圈来说可谓波涛迭起,喜忧参半。一方面是由辽宁省博物馆镇馆之宝《万岁通天帖》拉开的传统书画艺术序幕,再到上海博物馆“董其昌大展”以及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颜真卿”特展,不少海内外文博机构时隔数年拿出众多国宝级书法真迹与世人见面,引起大众对古代书法经典的高度关注与追捧。
另一方面,在各类互联网平台的兴起下,引发了大众层面对于盲书、射书、丑书,所谓“乱象”揭发与批判,而引起书法界的震动,也形成了大众对于经典书法作品和当下书法家完全不同的态度和热烈讨论。今天,我们就来深入分析这种当下的书法“乱象”。
是“江湖书法”?还是审美差异?
从2000年“流行书风”兴起后,作为大众与书法圈内的保留话题“丑书”不时成为被热炒的对象。2018年4月26号,复旦大学教授、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沃兴华亲自撰写的一封《致歉信》,信中称:原定于5月5日在四川成都开幕的"沃兴华书法展",因由于各种原因,展览不能举办了。
其中的缘由在随后媒体报道中称,是因为“丑书”负面评论太多而被叫停展览,顿时引得书法界哗然,不少圈内人士表示了的愤慨,为沃兴华和“丑书”抱不平。
【热点】沃展取消 “丑书”会被“审美”抛弃吗?
的确,在已经媒体发布出的展览作品中,关于沃兴华的作品风格有大众评论为太“丑”,“只有他自己能读,无法考证。”“自古书法就是追求美,这些作品是有误导大众之嫌,呼吁主办方取消展览。”等相关负面评论。
这些大批量关于“丑书”评论又与前些年热议的曾翔“吼书”以及因“射墨”走红的邵岩相类似。
邵岩“射墨
在山东沂山举办的2018世界城市旅游小姐大赛上,邵岩在现场进行“射墨”表演。邵岩手拿两个注射器,或轻转慢喷,偶尔一阵激烈喷射,在宣纸上勾射出各种点线。视频的传播引发了网民模仿,在艺术界也引发了人们对书法与当代艺术表现形式的讨论。
关于以上大众引发的批判现象,书法圈却呈现出来不同的声音:“沃展取消”发生后,相比大众的批判留言,在书法圈诸位老师的微信中,对事件则是表述出很遗憾、愤怒、不可置信、一声叹息、悲催、细思极恐,以及对后续影响的“拭目以待”,“丑书”之辩再次进入书法圈内以及大众视野。
书法家曾翔27日下午发布的朋友圈配图
“今天我留着泪,一口气刻完了一百方沃展叫停陶印!”
《中国书法全集》主编刘正成对雅昌艺术网谈到本次事件的看法:“我听见沃兴华先生成都展览取消的消息,我首先感到吃惊。就个人来说,沃兴华是最近三十年来,我们国家的代表性书法家之一,学术研究都是当代书坛的骨干力量,做出了贡献。所以他的书法创作也是一个标志,是一个实在的书法家样本。创造就需要有一批敢于创新的人,继承传统,坚持创新。”对于沃兴华的艺术创作,刘正成抱有欣赏的态度。
沃兴华为复旦大学文博系教授,博士生导师(退休),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书法院研究员。曾任中国书协理事、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多次举办个人书画展,作品被国内外博物馆收藏。同时在历史学、古文字学、书画等方面发表了许多著作和论文。
原定展出作品
就个人经历与实践看,沃兴华是一位专业书法人士。他的学书经历是从经典起步的。在其长期临摹经典的过程当中,颜真卿、米芾、王铎、董其昌、怀素都给予他很大影响。90年代后,从名家书法开始跳到民间书法是沃兴华书法风格的重大转变。他认为民间书法更有可塑性,可以表达自己在书法上的个性。因此他汲取了金文、墓志、砖文、汉简、敦煌遗书等多类别书体并加以尝试,这也是沃兴华当下书法面貌显得更加“自我”的原因。
因此,对“丑书”的看法也自然在“矛盾”中分出两个层次。其一是大众层次,对于传统名家经典之外的“排斥”,将丑书自然地理解为歪七扭八的丑怪之书。其二就是书法圈内专业人士,他们对“丑书”的态度属于学术探讨的层次,无论“挺丑”还是“打丑”,一定程度上是出于对“丑书”现象的主观审美感受和客观判断。
刘正成认为:“这是不同书法艺术受众的关系,普通的大众更容易接受同属文化,类似大众娱乐的一面,艺术要求的深度不高,但娱乐性强,这种艺术的接受面更广一些。”
邵岩 书镜照千古 笔花开四时 纸本 2017
在2018年因为用注射器在纸面潇洒“射墨”而在网上走红的邵岩,恰好又成为了大众“娱乐性”的消费对象。
在书法圈,邵岩是作为独立艺术家出现的,他也并非是书法圈外的业余人士,早在九十年代中期,他就曾多次获得全国书法大展的最高奖项,包括第六、七届中青年书法篆刻家展览一等奖等。
邵岩“射墨
他一面进行传统书法,一面进行现代书法的探索,并开始创作油画。“射墨”系列就是放弃了汉字的原型,表现为纯碎的点线。喷射四溅的曲线,更加直接和刺激。邵岩表示自己的射墨并不是哗众取宠的行为,使用注射器更能传达“一泻千里”“激情四射”的感觉。
“如果说,我的射墨是基于对书法‘书写性’与‘抽象表现性’创新的思考,然而在我操作射墨时,我创作实践的行为性又充分具备了大众游戏的特质。”
《中国书法》杂志社社长助理、编辑部主任朱中原
在《中国书法》杂志社社长助理、编辑部主任朱中原看来,关于“射墨”,作为艺术家的个人艺术行为无可厚非,但对于整个艺术或者说书法来说,并不值得效仿。“而且邵岩自己也没有明确说他的‘射墨’就是书法。中国书法要具备所需要的最基本的笔墨纸的元素,而且必须是以汉字作为书写载体,而‘射墨’使用的是注射器,呈现出的也并非汉字。”因此,如果大众是以书法的视角去评价邵岩的“射墨”,则有失偏颇。不过,大众之所以对邵岩提出批评,首先是将他作为书法家来对待的,那么大众的批评又可以理解。当然,邵岩是一个书法家,但他同时还是一个艺术家。邵岩如果以这种方式来表现书法,我认为很不妥,但如果作为艺术家,则无可厚非。
“江湖书法”的哗众取宠
对比沃兴华、邵岩这些有书法圈背景,属于专业人士在个人艺术面貌的创新外,还有一大批打着“书法家”名号的招摇行骗者屡屡出现,用“江湖书法”哗众取宠。
嫌传统毛笔太普通,便改出五花八门的大小和形状;单手书写不过瘾,就双管甚至多管齐下;不止站着写,还要倒立,加上气功、杂技等各路表演。让人不懂其审美在哪,也是让大众诟病的地方。
据媒体报道,在常德一位59岁的市书法协会的会员当众展示倒立挥毫,用“铁头功”可以坚持20分钟,一口气能写3幅总共100字的作品。更有一位年仅16岁的少年可以用左手单手倒立起来,右手拿毛笔写字,如此功夫则是来自于从小家族培养的学武基础。
“湖南老先生同时用八支毛笔写八个字,不知道这是书法还是杂技表演”。新闻报道称,这位号称“特技书法家”的周某可以用分别四到八支笔同时写出各种不同的字。图中就是他在表演八支笔同时写八个不同汉字的过程,他两只手各握三支笔,能写出六个字,还要用牙咬着两只笔再写出两个字,八个字一气呵成就写完了。
周某靠着这个绝技到处表演,收获不少“名利”和媒体报道,除了八笔同写,他还能用脚、嘴、鼻孔等部位写字。
很多网友看到后评论:“这哪是什么书法,分明就是胡闹。完全没有了书法的欣赏性,更没有艺术性。”、“别有用心的人借此达到不可告人的秘密,混淆视听”、“中国书法不能好好写吗?”回归正统,正本清源,打倒“假大师”。大众对于诸如此类的“书法炒作”发出诸多愤慨。
而这些所谓带有行为表演性质的写字,在朱中原看来,“就不是书法,不是一个专业的讨论对象,没有必要进行评论。”他们的行为被专业领域所鄙弃,只是靠媒体渲染来博眼球。
从媒体曝光和大众评论看,大众对书法的基本审美还是存在的,可以区分出一部分哪些是真正的书法和“江湖书法”,但对“射墨”的判断和沃兴华“丑书”的误读,则更需“专业”角度的考虑。
专家与大众审美之间的“鸿沟”?
书法对于古人,只有高与下的问题,而对于今人,出现了是不是书法的问题。我们所面对的,一方面确实有“江湖书法”的蒙骗,另一方面也存在于普通大众与专业书法之间的认知和审美差距,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差异?又该如何引导大众审美?
首先从政策层面看,国家对书法教育的重视程度进一步提升。去年8月,教育部对“关于中小学生书法进课堂的建议”做出答复。文中提到,“教育部今年将启动义务教育阶段课程标准修订调研,并在调研基础上组织课程标准修订,将书法教育内容进一步以及融入相关学科。”
义务教育阶段书法教育以语文课为主,小学阶段要在每天的语文中安排10分钟,在教师指导下随堂练习做到天天练;小学3—6年级每周安排1课时用于毛笔字学习,义务教育阶段美术、艺术等课程要结合学科特点开展书法教育,普通高中可开设书法选修课。
近年来,“书法课”逐步成为全国中小学生课程教育的一部分。同时也引发了各地书法教师队伍的建设。2015年,教育部与中国文联联合启动实施了“翰墨薪传 全国中小学书法教师培训项目”,由中国教育学会、中国书法家协会和教育书画协会共同负责具体组织实施工作,力争用五年时间,培训全国中小学书法种子教师和省地县三级书法教研员约7000人,截至2018年已举办了三期培训班。
由此,教育政策的导向是有积极意义,随着时间推移将会使得大众对于书法的普及认知和审美跨出基础性的第一步。
颜真卿《祭侄文稿》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从专业角度来看,“相比文学或者绘画,就书法本身来说,具有更高的审美难度”。朱中原谈到。“即使是专业书法圈人士对于书法的理解和认知都会有不同和偏差,并不是成为专家之后你的审美判断就没有任何问题了,更何况对于并不太懂书法的普通大众,出现差异性的认知实属正常。不要说没有多少传统文化积淀的社会大众,就是有很深国学功底的大学中文系教授和博导,科学家,也很多都不懂书法。所以,对于社会大众不懂书法,不必苛求。”
此外,他也提到一点,就是由于时代和客观条件的变化,在当下所产生的“当代人对书法笔法认识的弱化,以及对汉字理解的衰退。”相比民国之前的书法审美,我们当下所谓的“一流”或者“入流”或许反而是一种“不入流”。
东晋 王羲之《行穰帖》 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那么,如何区分真正书法的好与坏?朱中原谈到,我们对书法的评价不能简单用“好”与“不好”一个二元论直接判断,这不是一种规范和合理的方式。两者之间的范围和伸缩性都不可完全把握。就例如学习欧阳询、王羲之,仅仅临摹的像就是好吗?反之,如果不像,就是不好吗?并不是非此即彼。
“我们现在的书法作品,特别是一批很有创见的作品出来以后,受到业内的赏识,但却受到普通大众的批评,正好证明了这个作品的超越性。我们一方面担心群众的不理解,一方面又为我们书法的超越性而感到欣慰,我觉得要辩证地看待社会对书法的评论问题。”刘正成谈到。
在他看来,书法圈内首先要组织好书法的批评,抛开名利观念深入的来谈作品的得失,通过批评促进步。由艺术家自己参加辩解而引起专业范围的讨论,对群众的普及可能才会起到正面作用。
春节期间,上海博物馆外的排队人群
上海博物馆 丹青宝筏—董其昌书画艺术大展
如何引导大众对于书法的审美?朱中原给出的答案是,其实提高书法审美没有那么复杂,就是按照古人的私塾教育方式学习,必须要先入门,先摹后临,掌握基本的书法笔法,不管是大众还是专业人士,都要打好书法的基本功,所谓的基本功,就是掌握笔法。笔法不对,书法等于零。如果说有捷径的话,以古人为师,就是最好的捷径。除此以外,别无他途!不过,这里所说的以古人为师,并不单纯是我们通常说的临帖,更重要是最大程度还原古人的书写方式。
从这些年书协层面的运作和推动看,中国书法家协会党组书记陈洪武也注意到了大众舆论对书法现象的种种评价。他认为:“书协对于书法审美与大众书法的普及需要自我反省,应该建立有效的宣传通道。”而如何将深层的书法文化与审美积淀通过易于大众理解的语言传递给爱好者,重新摆正“书法认知”,这个工作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