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科幻,第一反应必然是面向未来与未知,那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出版的这本科幻小说集《科幻中的中国历史》,难道是在逗我?
不死心的我又翻了《辞海》,其中对“科幻”的定义是:以科学上的新发现或新成就为根据,幻想预见未来的一切,常与各种不同形式的艺术结合表现,如科幻小说、科幻电影等。
历史已经发生,何来新发现、新成就,更何谈“预见”?一代大师库布里克在1968年拍摄的电影《2001太空漫游》中,尽管以数百万年前的人猿作为开头,但最终的指向依然是未来,是茫茫未可知的宇宙。
也正是看中了这种对未来的力量,中国的科幻先驱者才在民族危亡之际,专门抽出精力把科幻引进国内。1903年,正在日本留学的周树人在翻译《月界旅行》(凡尔纳的《从地球到月球》)时,就称科幻小说“导中国人群以行进,必自科学小学始”。此后的一个世纪,无论科幻如何起落,“指向未来”的形象总是确定的。
然而,科幻其实并非如此流于表面,它蕴含着更深远的可能性。与其说科幻所想象的是科技本身的发展,不如说是其所依托的世界观所揭示出来的神奇世界——这些世界无法被限制在特定的时间维度上。
这样一来,用科幻写历史就显得合乎逻辑了。
最典型的,比如时间旅行。早在马克·吐温1889年的作品《亚瑟王宫廷的康涅狄克美国佬》中,就有一个19世纪的美国人阴差阳错回到了亚瑟王时代,帮助古人实现工业文明。德·坎普1939年的《唯恐黑暗降临》,主人公也回到了罗马帝国崩溃后的意大利,不仅保存了古典文化,还引入了现代文明。
科幻小说中的时间旅行者,总爱用现代思想与科技去尝试改变古代,而且往往穿越回风起云涌的历史节点,让历史的必然性多了一些偶然的小插曲。“穿越”题材后来在中国的网文界发扬光大,只不过主人公一般无心改良古代科技,一心和古代帅哥谈恋爱。
在《科幻中的中国历史》书中的《晋阳三尺雪》一文,以五代宋初时北汉都城晋阳(今太原)的毁灭为背景,讲述了一个时间旅行者的发明创造,读来颇有“丝绸朋克”的感觉。他把自己住的地方命名为“汉庭”,解释为“大汉的庭院”;发明了蒸汽动力的马车,命名为“保时捷”,解释是“保证时间、出门大捷”;甚至发明了机械版的“互联网”——总之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然而,时间旅行者创造的一切,连同晋阳城被烧得干干净净。写入正史的依然是“晋阳大火”,而非那会儿就有了“汉庭”和“保时捷”。这也是几乎所有这一类历史科幻小说的结局,一切都发生了,但不会改变流传下来的历史。
用科幻写历史的另一种类型,是“或然历史”——从既定历史的世界中分叉出来的,假如历史不是这样则会怎样?刘慈欣的《西洋》就想象了这样一个故事:如果那一天,郑和的舰队没有返航,而是继续往西……
刘慈欣在文中写了很多主角对不上但十分眼熟的场景:公元1997年7月1日,英国人在热烈庆祝北爱尔兰回归;明朝船队首航美洲已有500多年,北美洲依然被称为“中国新大陆”;纽约港立着上百米高的郑和像,一只巨手指着前方的新大陆……
在历史洪流中投入一颗小石子,也许将使千年之后的世界大河拐大弯。这一类历史科幻小说并不渲染华丽的高科技,更多提供的是一种思考方向,毕竟以史为鉴是中国人信奉的圭臬。
时间旅行者没有改变历史,“或然历史”单辟了另一种历史可能性,还有一种历史科幻则是全然错乱,暂且称为“错史”吧。在书中的《征服者》一文,成吉思汗居然要求丘处机发明地球大炮来征服宇宙。量子力学、基因改良、冬眠技术……丘处机发明了不少“高科技”,但故事越荒诞,人性却愈凸显。至于你看到的是征服者的贪婪,还是英雄的执着,就仁者见仁了吧。
最后,想说说为互联网贡献金句最多的作家鲁迅先生。在科幻小说进入中国之初,大部分人尚在为其能开启民智而欢欣鼓舞时,弃医从文的他就用医生的锐利目光,看到了科幻的另一个迷人之处,写下了《故事新编》。在似曾相识又面目全非的故事中,不乏科幻元素,比如在讲大禹治水的《理水》一文中,天上有飞车来去。但文中各路官员的做派、百姓的困苦和麻木,依然是清末民初的刻骨写照。
当人们投入一种崭新的未来时,必然会带着他们的整个历史。无论科幻还是历史,最终指向的,永远是当下。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