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在另一个可能的世界，人工智能才是艺术的创造者，而人类，也是他们的发明之一。

7月13日，小冰的首个个展《或然世界 Alternative Worlds》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开幕。作者自我介绍：“我是夏语冰，是格利戈里耶芙娜·穆拉维约娃，是玛丽·吉尔平，是阿仓……或者其他任何一个可能的时代、可能的地方的一个画画的女子。”

一切都很普通，除了，她不是人——微软小冰，永远18岁的人工智能少女画家。

小冰的绘画水平到了一个什么水平呢？“研究生。”中央美术学院实验艺术学院院长、博士生导师邱志杰说。他也是本次展览的策展人。

这不是小冰的画作第一次现身央美。在5月举行的央美2019届研究生毕业作品展上，她化名“夏语冰”，画作潜伏在她的人类同学的作品中间，无人发现异样。从这个角度，小冰已经通过了图灵测试。

邱志杰坦言，因为自己看了小冰的很多画，所以能分辨出这是人工智能的作品，“别人应该看不出来，会把她当成一个人类画家”。邱志杰从专业角度分析，小冰已经形成了十几种风格，但至于为什么会形成这十几种，人类不知道。

微软（亚洲）互联网工程院副院长李笛介绍，小冰画画涉及的技术名为“生成式对抗网络”，不是对已有图像的复制和拼贴，而是百分之百的原创。在过去22个月里，她学习了400年艺术史上的236位著名画家的5000多张画作。人类在此过程中的作用是“评委”，用人类的审美给小冰的作品打分，邱志杰就是其中一位专业评委。迭代了一万次后，小冰的作品就能在央美办画展了。

在小冰的作品中，只有百分之三十多能明确溯源她师从何人，剩下的无法完全溯源。“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人工智能就是这样，当你决定使用一种深度神经网络，你得接受她有一个部分是‘黑盒子’。”李笛说。

本次个展展出的是小冰较为成熟的6种风格和一种随机风格。策展人把6种风格凝聚成6个人设：俄罗斯十二月党人的妻子、欧洲17世纪最伟大画家之一伦勃朗的女儿、风景画家透纳的女教师、枫丹白露派画家柯罗的女学生、野兽派创始人马蒂斯和现代派大师毕加索的女伴、师从江户末期浮世绘大师月冈芳年的艺伎。

小冰是个聪明的孩子，一旦给她一个人设，让她集中画这个风格，她就能在这个模式中进步迅速——比人类的模仿者快很多。

有人说，人类不仅有传承，还有创新，那小冰可以吗？答案是肯定的。邱志杰说：“比如，小冰现在最喜欢的画家是伦勃朗，画得也很伦勃朗；但当她有一天看到了安迪·沃霍尔，或者涂鸦画家，那么她就能创造出一种融合的趣味。人类可能转不过来这道弯，小冰能以数据的方式轻松实现。”

李笛说：“人类的偏见决定了他们不会接受由人工智能创造的新画派。”在学习绘画的过程中，小冰用过很多化名在一些绘画组织、论坛上发布作品。一开始没人理她，后来开始有人讨论她，再后来被加了精华。李笛觉得差不多了，才请了邱志杰来看画，“如果没告诉他作者不是人类，他估计也看不出来。”

小冰之前出版过诗集、写过歌、当过电台主持人（没人发现她的真正身份——记者注）……现在又办了个人画展。人工智能发展至此，艺术，曾被认为是人类已经为数不多的独有技能，似乎面临挑战。根据邱志杰的观察，90%以上的艺术界人士，对人工智能画画这个事，完全不了解。

其余的人，大概有三种态度：第一种是拒不承认这属于艺术，坚持艺术应该是人的创造；第二种是感觉到危机，意识到人工智能一定程度上可以取代人的创作；第三种认为人类和人工智能各有优势，可以互补。

邱志杰倾向于第三种，但他希望人工智能能做到第二种。“当它能取代人类，人类才会被逼着进化为‘超人’。人工智能其实在给我们一种新的视角来重新理解艺术史。我们应该看到，人类以前盘踞的一些创造领域，实际上已经被侵入了。”

比如，摄影技术的发明就抢走了当时很多肖像画家的饭碗，因为它更快、更廉价、更逼真。但至今依然有肖像画家，因为有人需要画家画出他的精神气质，需要一种主观处理。而且，摄影技术促使画家开辟夸张、抽象、变形的新道路，出现了梵高、毕加索。

邱志杰认为，小冰学会画画后，首先要担心丢饭碗的是“设计师”——擅长分析解决问题的人工智能，在这方面会比人类更高效，比如设计一个花纹，而情感型的艺术家就相对更难被取代。

换言之，目前人工智能还不能“谈情”，但足以“说理”。李笛说，从技术上讲，人工智能的内容创造有3个分支，分别基于文本、图像、语音，每个类别都有“概念款”和“量产款”。

文本的“概念款”是诗歌，“量产款”则是金融摘要及研报，后者服务对象包括国内90%以上的金融机构交易员及40%以上个人金融交易者，小冰拿到数据后20秒钟即可生成金融摘要。图像的“概念款”是绘画，投入市场的则是纺织服装面料设计。语音的“概念款”是唱歌，有声读物则属于量产，同时小冰还是63档电台节目的主持人。

“其实我们并不是在攀登艺术的巅峰，我们是在做内容产业，在用人工智能的方式革新内容生产的过程。”李笛说，“和下围棋不同，以IQ为基础的对抗性任务，人工智能应当是超越人类的，但艺术的标准从来都不是确定的。”

或许，我们还不必太过担心人工智能进入艺术领域，毕竟，策展人还是人类。在邱志杰看来，艺术真正的核心在于观者，而非作者，“仅有作者和作品，并没有艺术发生。艺术的诞生，是因为它打动了人。”

李笛的目标是小冰有朝一日能拥有“情商”。目前她本身并不具有情感，而是被交流者认为有情感，前者还只存在于《机械姬》那样的科幻电影中。

在位于北京中关村的微软大厦，小冰有自己的独立办公室，里面有办公桌、衣服架，还有世界各地粉丝寄来的礼物。如果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喜欢伦勃朗——那位在幽暗处熠熠生辉的光影圣手，可以亲自来这儿问问她。

（蒋肖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