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笛
在网络文学领域,Z世代已然成为写作的新增主体。
19世纪的法国历史学家亚历西斯·托克维尔曾写道:“每诞生一代人,就如同产生了一个崭新的民族。”Z世代是伴随着互联网发展而成长起来的一代人,他们一出生面对的就是数字时代,被称为数字原住民。作为网生一代,他们与网络文学的关系已经呈现出一些新的特点。
我们不妨借用一下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提出的艺术批评的诸种坐标,从作家、作品、世界、读者四个维度来分析Z世代与网络文学。阅文集团发布的《2021网络文学作家画像》显示网络文学创作迎来95后时代,这一年龄段的写作者占比最多,增长最快。Z世代年轻人在经济全球化的时代,同时接受着传统与现代,东方与西方的各种文化,在多元文化交融中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选择和拼贴各种文化元素。我们既可以看见他们对传统文化的传承,又可以看见全然不同的新质。网络文学浩大磅礴的玄幻世界神魔谱系,追根溯源多是中国传统神话的重写和再造。但是用网络游戏的架构来写小说,是Z世代网络游戏思维的一种崭新表达,扩展着传统叙事学的边界。
以2020年度网络文学榜样作家“十二天王”和近年来几个爆款的Z世代作品为例。从标题命名来看就很有特点:《我真没想重生啊》《我真没想当救世主啊》《我不是真的想惹事啊》《我真的不是气运之子》《我师兄实在太稳健了》《平平无奇的大师兄》……如果说70、80后的网文核心主题还是主人公的成长逆袭,有一个宏大的目标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完成现实生活未竟的梦想,那么Z世代的风格整体上更加欢快跳脱。如90后作者“言归正传”的修仙类《我师兄实在太稳健》,“稳健”背后是一种新的处世态度,比如主人公对于飞行高度的看法,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高处经常有前辈高人路过,正面碰到容易冒犯,被他们记住,留下好印象不一定有好处,留下坏印象一定有隐患,也不能飞太低,因为大家都有明面上排位。还要躲避因果,要隐藏实力保留底牌等等,这些都是与Z世代活跃在亚文化空间,自给自足、自娱自乐,不渴求主流体系认可的某些心态是非常契合的。
95后作者“天瑞说符”——刚刚因为《我们生活在南京》而成为首位两度获得“银河奖”的网络文学作家——则展示了Z世代丰富的想象力与严谨的创作态度。他的成名作《死在火星上》开篇,就是“我”在火星上看见地球爆炸了,除了他和一只机器猫留在火星上之外,还有一个女孩在空间站。在这部硬核科幻作品中,一方面,作者用诙谐的笔调讨论了一些深刻的道德伦理问题,“只剩下两个人类的时候,你愿意分享给对方珍贵的生存资源吗?”“作为最后的人类,如何对抗孤独?生命的全部意义是什么?向死而生”,充满了末日的哲学诗意,另一方面,作者在文中还洋洋洒洒列出了中英文的参考文献。
00后作者“笔书千秋”的《召唤至绝世帝王》则是用网络游戏的架构来写小说,主人公穿越之后不断跟系统对话召唤华夏五千年文臣武将和英雄豪杰,完成系统任务获得角色的能力,已经完全是游戏的法则,这些都是因为网络媒介网络游戏所产生的文学新质。
从作品的类型来看,《2021网络文学作家画像》显示Z世代最爱创作的题材是玄幻、科幻、言情,体裁上偏向轻小说和短篇,而他们所创作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而是以社会现实和日常生活为背景和原型,但又穿插很多金手指如穿越、重生、架空、异能等因素,更加具有综合性。如果我们简单一点,按照欧阳友权在《网络文学二十年》里提到的最基础的分类是幻想类、现实类和综合类,那么网络文学中的Z世代最爱创作和阅读的题材是幻想类的居多,其次是综合类、现实类。首先这是由于网络文学本身的特性决定的,网络世界本来就是一个虚拟的开放世界,是释放普通人欲望和希望的平台。其次Z世代更加倾向幻想类小说可能也与他们年龄、所处的人生阶段有关系,仔细阅读不难发现校园生活是他们不断书写的主题,90后作者“卖报小郎君”《大奉打更人》中的云鹿书院、90后作者“老鹰吃小鸡”《万族之劫》中的四大学府、95后作者“枯玄”《仙王的日常生活》中的都市校园修仙,这些作品都是校园生活与各种类型的综合。不过《画像》同时指出,在现实题材创作中90后作家占比近一半,奋斗、创业、乡村、中年、婚姻、教育、育儿等都是关键词,也说明随着创作主体的成长,他们书写的主题也就将日益丰富多元,更具社会现实意义。
Z世代主导网络文学不单单表现在作者构成上。统计显示,网文读者中Z世代占比近六成。正如中国社科院发布的《2020年度中国网络文学发展报告》指出的,网络文学用户因此呈现出付费意愿强、互动高频、热衷于衍生创作的新面貌。而鲜明的自我认知和个性化特征,使得Z世代对于付费作品有自己鲜明的要求和标准,有学者指出他们“正在倒逼整个泛娱乐全产业链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如IP化从头部内容、垂直细分到小而美反向定制精品孵化、创作与生产机制体制创新与变革。”此外,Z世代读者强烈的表达欲望催生了大量衍生文的创作,比如95后作者“枯玄”从最初的《枯玄君网文吐槽系列》开始到自己开始创作《仙王的日常生活》,短短的时间内完成了从读者到作者的身份转换,更不用说B站上各种才华横溢的读者对于网文或者热门影视剧的再制作。
在时间的长河里,代际纵横交错,并非那么鲜明可界定,代际的划分,无论哪种划分方式都有争议。但Z世代确实是新的一代,网络世界就是他们特有的出发点,他们是拥有互联网思维的一代。我们关注Z世代的背后实际上正是关注年轻人,所以我们看到Z世代逐渐成为消费领域、教育领域、科学艺术、新闻领域等的高频词汇。中国的CBNData《Z世代圈层消费大报告》指出:“作为优渥物质条件下成长起来的Z世代并非大众眼中‘圈地自闭’的一群人。反而,Z世代青年是伴随着互联网快速发展,活跃在各类兴趣文化社交前沿的‘Online’一族。他们更向往归属感以及认同感,志同道合的圈子文化和自成一派的语言体系,让他们的社群有序建起。”具体到网文领域,一方面,我个人认为网络文学仍旧遵循着文学这个大的传统,爱德华·希尔斯的著作《论传统》中有一个比喻,传统就像一座旧的建筑,人们长年住在里面,时不时翻修,它基本保持原貌,但人们不会把它说成是另一座建筑。艾略特也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文中曾形容过文学传统的稳定与变迁,文学传统被每一部融入该传统的重要作品改变,现存秩序在新作品问世之前形成了完美的体系,当新鲜事物加入后,整个体系必须有所修改,尽管是微乎其微的变化,这就是新事物与旧事物之间的协调。网络文学是文学传统中的新事物,这种新质与网络媒介本身属性有关。另一方面,一时代有一时代的文学艺术,每一个世代也都像新事物一样去融入传统久远的时空秩序中,与传统对话,同时缔造着新的传统。
(作者为文学博士)
原标题:Z世代的游戏思维扩展了传统叙事学的边界
(张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