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廖:苏东坡的不明觉厉与人艰不拆

作者:廖廖 来源:《财富堂》
2013-12-25 16:16:48

除了“盘亮条顺”之外,今日的名流名人还应该具备一个硬件:多金。而苏东坡偏偏“五行缺金”,疏狂豪迈的苏东坡并不是一个懂得投资生财的人,他也不屑成为那样的人。虽然在中国历朝历代的官员薪酬排行榜中,北宋的文官名列榜首,出名的人工高福利好,但是老苏往往是“钱财到手,顷刻即空。”在苏东坡跌宕的一生中,常常依仗弟弟苏辙的财力支持。

苏东坡有一篇《黄州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远比其《功甫帖》更有名。苏东坡在《黄州寒食帖》中描写自己的黄州仕途生涯“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窘困之景,跃然纸上。但是这还不算苏东坡一生中最凄苦的日子,更惨的还在后头。一个又穷又丑的大叔,再加上满肚子不合时宜,老苏的文化名流之路,前程堪忧。

在今天的文化圈,有的人依靠“佛教心灵鸡汤”赚取粉丝无数。而苏东坡虽然毕生精研佛学,却不能靠满腹佛经来赢取粉丝,因为苏东坡不喜欢求神拜佛,当然他也不会喜欢今时今日遍地泛滥的“佛教心灵鸡汤”。苏东坡虽然没有云门法师那种“若我遇见,一棒打死与狗子吃。”的狠劲。但是他肯定瞧不起求神拜佛的信徒。苏东坡真正明白《金刚经》的偈句:“若以色见我,以音声求我,是人行邪道,不能见如来。”

豪斯医生尝言:“You talk to God, you’re religious. God talk to you, you’re psychotic. ”精通佛法的苏东坡比无神论的豪斯医生更加决绝,他对佛祖无所求,无所欲,更不曾试图与佛祖交流。

苏东坡临终之际,与方丈有一段对话——方:“端明宜勿忘西方。” 苏:“西方不无,但个里着力不得。”方:“固先生平时履践至此,更须着力。” 苏:“着力即差。”——苏东坡弥留之时,方丈让他心念西方,以登极乐世界,他也只是淡淡的一句“着力不得,着力即差。”——今时今日,倘若苏东坡上了微信与微博,那些热衷于转帖“禅师金句和仁波切名言”的朋友,恐怕统统都会被他拉进黑名单。

苏东坡缺乏今日名流所标榜的“拼搏精神”。苏东坡在惠州当官的时候,曾写过一篇《记游松风亭》,文章说他常去山上的“松风亭”游玩,但是有一次爬到半山腰,足腿乏力,苏东坡就在半山遐想:人生是不是一定要努力往上爬到顶呢?我在半山腰拍拍屁股,挥挥衣袖下山去,不也是一种解脱吗?这种“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道家思想,在成功学盛行的今天,未免有些颓丧扫兴。

在标榜成功学的大时代里,成功才是一切,登顶才是硬道理。如果王石当年攀登珠穆朗玛峰,爬到半山腰,就如苏东坡攀登“松风亭”一样,叹一句:“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说完就抹去脸上雪花,下山去煮红烧肉——恐怕老王的敬仰者立马要跑掉一大半。

苏东坡虽然曾经官至正部级,却是个政治上的保守派,既不会意气风发激扬文字,也不会振臂一呼从者万千,既也没有“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避趋之”的豪迈,也没有“莫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的悲情。缺乏名人名流与领袖所必备的号召力与感染力。

苏东坡的审美观,视写实的院画品味为天敌。在“百家讲坛”上,一位副教授谈到苏东坡的艺术审美时,说道:“苏东坡对生活观察得很细,他作为一个画家来讲,如果你画的画跟生活真实完全不符合,那你这个画就没什么价值···他是观察生活的,他注重绘画方面写生的基本功夫。”——副教授的这个拙劣的解释,恰恰与苏东坡不求形似、但求传神的画论背道而驰。

如果“百家讲坛”上的文科副教授、历史学家,都无法理解苏东坡鄙视写实、崇尚写意的审美观。那么今天的大多数人,又怎么可能理解苏东坡“论画与形似,见于儿童邻”、“观士人画如阅天下马,取其意气所到。”的文人审美?如果苏东坡穿越至今日,众望所归的陈逸飞、杨飞云一类的写实派就是苏东坡最大的敌人——更糟糕的是,有一说一的苏东坡肯定忍不住出言讥讽,得罪的人可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