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网络时间

作者:爱新闻 orchismessi 来源:中国日报网
2014-11-18 00:15:17

生活在网络时间 

时间正在改变吗?电脑右上角的时钟显示我身处的纽约现在是午夜12点19分。我上网搜一下,网络会准确地告诉我新加坡时间是中午12点19分,都柏林是傍晚5点20分而约翰内斯堡则是晚上6点20分。然而,这只是我可以选择的时间计算方式中的一种而已。打个比方,我可以选择打开脸书(Facebook)的页面,那里的时间永远不会停歇:在这个无窗虚拟空间里,时间是永恒的,人们可以不停地对话。假设我在周二留下一条评论,一个月后才有人回复,交流依然可以顺利展开,我只需花几分钟浏览一下。因此。可以这么说,脸书的世界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时间。永恒的当下也可以理解为从未发生。人们会对发生在屏幕外真实世界里的事情做出回应,但在脸书上,再激烈的言语也会变得沉闷无声。因为它们被一个个格式死板的对话框以及设计僵化的图片重重包围。

此时,如果我起身离开虚拟的网络世界,走进一砖一瓦搭建而成的电影院,观看理查德・林克莱特(Richard Linklater)导演的电影《少年时代》(Boyhood),只要短短的165分钟,就能让我了解主演长达12年的成长过程。看完电影回到家,如果觉得还不够过瘾,只要我愿意,就可以花上半天甚至更长时间看有线电视频道(HBO)整季的《新闻编辑室》( The Newsroom),网飞(Netflix)的《马男波杰克》(Bojack Horseman),抑或其他各种类型的剧集。过去,一部电视剧需要三个多月甚至一年才能播完。而现在,每集的时长仍是标准的一小时或半小时,剧情的节奏也没有太大改变,但观众可以选择自行快进,想在多长时间内看完都行。

然而,一口气看完三集,头脑就会异常昏沉,神经由于在短时间内受到过多刺激而变得麻木。这时,如果我想把呆滞的目光从电影电视转回到文字上,可以选择看克瑙斯加德(Karl Ove Knausgaard)的《我的奋斗》(My Struggle),然后跟着作者一起经历148页的自传历程。在缓慢而富有韵律的阅读中,我才能稍稍感受到时间的真实,它的流逝完全符合现实,不疾不徐,没有任何人为因素。

这些天,我越发感觉到时间的古怪,它有时让我晕头转向。2010年,我和很多人一样,排着长队等待观看克里斯蒂安·马克雷(Christian Marclay)的影像艺术作品《时钟》(The Clock)。这部运用蒙太奇手法制作的24小时电影,通过各种各样的钟表图像实现了影像世界与实际时间的同步。令人疑惑不解的是,无论欣赏了一个小时还是五个小时,哪怕屏幕上的时间和大街上的时钟显示得一模一样,观众们离开展厅时还是会觉得时间好像失去了弹性,仿佛刚才自己闯入了另一个维度,深不见底,让真实的时间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等待观看《时钟》的长龙曲折前行。有些人为了能在第一时间买到票,就在展厅外搭帐篷过夜。影片确实很精彩,但人们对它的狂热却折射出对于钟表时代普遍的怀旧之情。这就如同随着物种不断从地球上消失,人们越来越重视大自然一样。现在有比以往更多的时钟,电脑上,手机上,电视上,任何一个屏幕,都能精确地告诉我们下一秒的时间——不过它们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有时候,时间仿佛只是一种图形元素,挤满了嗡嗡作响的屏幕;或是一个设计不良的作品,就好像牛仔裤上的表袋。

如果我们特别怀念那个钟表时代,那么不妨追溯到十九世纪中期。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标准时间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实行的,最先被应用在铁路上。早在标准时间成为一项制度以前,时钟就已经按照各地的正午时间或标准时间设定使用了。不过彼此之间差别巨大。后来,人们通过同一根中央子午线来调整各地时间上的偏差。1855年,英国通过格林尼治子午线调整了时间,1883年,美国也进行了调整。这样火车时刻表就能在全国范围内实现通用。而后,飞机的起飞、着陆,以及其他交通方式在国际时间上的转换问题也迎刃而解。铁路系统对于标准时刻的需求慢慢延伸到人们的日常作息和计算年龄的方式上。格林尼治标准时间让整个世界联成一体,其重要性不言而喻。一个地球,一个节拍器。或者,就像凯西(Maud Casey)在她的小说《离开的男人》(The Man Who Walked Away)中写得那样,“放之四海皆准的日子开始了,就像被切割成片的馅饼”。

然而,网络不需要标准时间。尽管网络可以利用标准时间来预计包裹何时到达,标记信息传递到哪一步,但我们也通过网络做了很多“非时间”(atemporality)意义上的事。如今的日子不再是一个馅饼,而是一团蒸汽,一个极为稀薄的概念。标准化时间的制约力量在不断减弱。我们似乎已经来到了相对论的时代。我们感受到了爱因斯坦眼中的时间,观察者的速度决定了时间的快慢。量子力学长期假定宇宙是由空间而非时间构成,而文化则以其惯有的敏感性响应着“非时间时代”的到来,为观众们重塑了新的时间观念。交流可以通过表情文字迅速完成,艺术作品可以“观看”24个小时甚至更长时间——卡拉・沃克(Kara Walker)近期举办了一个名为《微妙》(A Subtlety)的作品展,一个巨大的糖制狮身人面像(Sphinx)。据沃克本人介绍,这个展览“非常短暂”,因为作品会随着时间融化腐蚀。作为展览的看点之一,人们可以从它身上看到时间的流逝。从时间上来看,如今我们正处于一个无比不安定的时代,但这同时也是一个既有趣又全面的时代。所有的临时预测都不作数,包括天气预报,季节变化等等。我们的地球依然只有一个,但它所面对的是一个没有时间束缚的自由世界。这类似于一场全球性的集体无意识革命,过去、现在、将来在同一个地球上存在。

如果说标准化时间是资本主义的虚幻产物,那么“非时间”同样可以视为一种由资本主义引发的假象。铁路时代的到来伴随着产业革命,劳动力分化,大规模的机械化生产以及效率评价制度。网络“非时间时代”的诞生则伴随着全球化,伴随着一个永远开放的巨大市场。理想化的消费者永远不会入眠,他们时时刻刻都在消费。然而,我们需要睡眠,我们依旧会死亡,我们的消费总会有尽头。最近的几部流行电影,比如《她》( Her)、《超级骇客》(Transcendence)、《露西》(Lucy)和《国会》(The Congress),剧情无一例外地包括与永恒虚拟性事物相结合或从中升华的人物。可实际上,所有扮演者也都由细胞构成,会成长、衰老、死亡。网络不需要遵循时间的规律,但我们需要,我们身边的一切存在形式也需要,一如十三世纪日本道元禅师的那句名言“一切的存在就是时间”。所以我们希望得到更多:多一秒,多一分,多一小时,多一天,多一个自在清闲的下午。我们都知道个中道理,可是还远远不够。如果量子力学、网络乃至爱因斯坦的理论都不过是人类内心的同一个愿望——希望多一次机会,希望糖不会溶解——那又该如何呢?它们的美会被磨灭吗?抑或是在虚无的幻像中燃烧地更为炽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