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克回家了!卢克回来了!”他的母亲和他的妹妹喜极而泣。这种充满泪水的时刻,大约每四天就要发生一次。他选择的那所大学乘坐通勤列车只需二十分钟,足够他回家,还能回来做一个时尚发型,再回到他的宿舍吃晚餐,和女朋友一起弹吉他。
生命中一些至关重要的转折点,现代人比之前的人们做得更好。对待孩子我们做得比以前的人更好——婴儿和母亲的死亡率都表明了这一点。我始终认为把孩子牢牢地系在身边的罪恶可比打他们,让他们去农田、矿场和工厂好多了。
对待中年人,坦率地说,我们似乎像上个世纪的人一样的糟糕,在不幸婚姻中长时间的痛苦、困难、得到救赎与几个世纪前的人一样。
但对待垂死之人我们却做得很不好——我不会称之为更糟,因为从来就没有做的好过。我可以很高兴的说,我自己年逾八十岁的父母,现在依旧身体健康,但在今年我九十五岁的岳父去世了。我岳母只比他年轻一岁左右,她是一个非常出色的女人——她是一名优秀的电影导演,还是位大美人,她唯一的错误(或她最高尚的美德,取决于你站在哪一边)就是在头20年里对我及我的婚姻表示出强烈的不喜欢。
不管怎么样,这个非凡的女人现在患有痴呆症,这种最残酷的疾病,使她忘记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也忘记了她自己。
其实,任何说“最残酷的疾病”的句子是不对的,因为任何疾病都是残酷的。当我们走到生命的尽头,痛苦在于不停地减少对自我的认知。我的岳父对看到自己曾经极度优雅精致的身子逐渐变得泛黄,还要连接氧气机感到极度糟糕。
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道德说教,直到他生命的结束
我们试图去定义为何我们的死亡会丢失一些东西,我们就“尊严”二字而斗争着,努力去表达什么是尊严,又为何会丢失。我们的第一直觉,我想,是觉得民主平等是保护尊严的正确途径,我们每个人都应该与其他人一样放在一个平等的地位,而我们需要人类的尊敬则植根于共同的人类特性。
不过,我很好奇。任何一个认为平等创造尊严的人是否考虑过经济舱头顶储物仓被塞满的情况。
大家都是平等的存在,我们之中并没有任何人——包括站在丈夫的肩膀上将快要塞爆的包塞进狭小头顶储物仓的女人,也包括希望从这个女人身边挤过去的男人,没有一个是高贵的。大家都是平等的,在头顶箱的眼中没有一个人有任何的尊严。
不过——尊严,我认为,这是一种特殊的需求。
尊严是一种顺从,而顺从是不合理的。尊严并不是考虑怎么把行李放进头顶储物仓里——而是在飞行员走去驾驶舱的时候给他让道。
我们大多数人每次会对其它人几秒种时间表示顺从,这就像抢椅子游戏一样,每个人都会受到社会的尊重。如何给我们宴会的客人尊严?当客人到达时,我们需要为他们提供喜欢的饮料以及小点心。
“现在,你对腰果不过敏,是吗?”或“我整天都在担心你是不喜欢西班牙杂烩菜饭的人”,仿佛我们是家里的仆人一样。我们用旧秩序的奴性在一些事件中保持尊严。
目前还有很多人在自己的床上逝世,虽然我不会称之为完美——它仍然是死亡——但这似乎有一些微微的人道。我的一名厨师朋友,直到他九十岁的父亲在他楼上的床上去世了才下楼为大家做了煎鸡蛋——这真是一个奇怪却又温馨的仪式。
不过,我们会想为什么给医院里或者是收容所将死之人尊严会那么难?我并不是质疑那里的护理人员,他们已经努力去做到最好。但是尊严,是非理性的,是亲手去完成的,可以这么说,医生、护士和护理员都太忙了。
他们受到教导要给病人尊严,尊重病人,但他们最终不可避免失去对垂死之人的尊严,比如把药丸放在餐盘上。
莎士比亚的《李尔王》试图在悲剧面前保留尊严
他们学会了死记硬背一些指令——对患者家属要说什么——这也确实是正确的事情:“你亲戚的病情十分严重,我们会尽我们所能让他感受不到不适;我们希望你们能配合。”
目前,我们都得到了应得份额的尊重。但是真正的尊严是你有得到更多尊重的错觉。
《李尔王》中写道:“理由不需要说。”我们不应该。老化的本质不变的是不合理的需求。在我岳父去世的时候,在那漫长的夜晚,守夜的我有时会想,如果我是医院和济贫院的国王,我可能会改变着装,使服务人员和医生每周至少穿一次敞篷礼服,给病人白色的外套和带有名字的盘子。
我可以确保每一位患者拥有权力——得到一个奖,庆祝周年纪念,或者只是恐吓邻居——他们在生命的尽头要做的事。我可能会让山姆服务生和老式的服务女士们为每一个病人服务,因为医生能做什么似乎不如男仆、而女人的服务能让病人的士气大增。
垂死的人想要的其实很简单。这就是生活。我的岳父并不想死的有尊严。他根本不想死。他最后的想法就是逃回自己的公寓,和他写了九十年却从未出版的小说在一起。
看着我们爱的人一点点挣扎着死去,是人生中最困难的事情,看着我们爱的人一点点死去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生活。通常时间会让我们忘记这中痛苦。
在我岳父生命中的最后一天,当我们在他床边守夜时,我十九岁的儿子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坐火车进城,带着吉他到医院为他的祖父弹吉他。他建议护士让他守夜,护士同意了。
但是当他带着吉他赶到医院时,他的祖父已经去世了。总有一天,我会想听听他当时打算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