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英里接一英里,要接连不停地跑下去,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跑步令人思想开阔,甚至进入一种催眠状态。而作家遣词造句,也同跑步如出一辙。
从荷马(Homer)的《伊利亚特》(Iliad),到阿尔弗雷德•豪斯曼(A.E.Housman)致某位英年早逝运动员的诗歌,文学界对跑步的描写数不胜数。英国著名诗人W•H•奥登(W.H. Auden)觉得跑步和写作如出一辙:“动起来/四肢/就像跑者的四肢/沿着轨道/回环一个无穷尽的轨迹。”(Move, as the limbs / of a runner do/ In orbit go / Round an endless track.)英国著名作家、批评家萨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曾说,乔纳森•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二十几岁的时候“每两小时就要沿着小山坡上上下下跑半英里(约805米)”。《小妇人》的作者路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从年轻时就开始跑步,她在日记中写道:“我一直觉得自己上辈子就是一只小鹿或一匹野马,因为跑步是那样令人愉快。”尽管作家们与跑步的交情如此之深,《纽约客》(The New Yorker)的凯瑟琳・舒尔茨(Kathryn Schulz)却遗憾地发文称,能够确切描写出奔跑中精神状态的作品,实在太少了。不过,她还是列举了托马斯•加德纳(Thomas Gardner)的新散文集《穷溪集》(Poverty Creek Journal),表示这是个例外。
自由,意识,野性——跑步能让作家们在写作之余来一场有目的性的运动。美国当代女作家乔依斯•卡罗尔•奥茨(Joyce Carol Oates)有时会“在清晨写作时感觉时间漫长,思路混乱不清,继而觉得特别受挫,甚至感到绝望”。遇到这类“结构性问题”,下午她就会选择跑步,以帮助自己走出写作瓶颈。写作的环境比较封闭,工作也比较集中,对奥茨还有许多其他作家来说,跑步的过程特别有助于写作。而很大程度上,跑步可谓是写作的一种自然延伸。一步步跑过,就好比一页页翻过,在自我约束下,这两种形式的努力都能让人充满欢愉和成就感。跑步会让人更加专注地做一件事,在奔跑中,进入一种新的境界,就这样,一步步地跑下去,一字字地写下去……
1972年,奥茨在伦敦休假时,因为特别想家,就开始“强迫”自己跑步,但“并非出于缓解写作疲劳,而是作为写作的一部分”。那段时间,她一直写日志,最后打印出来竟有4000多页。她在日记中写道:“跑步仿佛延展了我的意识,奔跑时,我写的东西就像一场电影,又似一场梦境。”奥茨还“沿着一条乡间小路奔向一个山坡”,她觉得“那里会有灵感等着我……如果只是闷在屋子里,就难说了”。美国当代最为优秀小说家之一唐•德里罗(Don DeLillo)晨写后也会跑步,他深切感受到了跑步带来的快感:“跑步让我暂时屏蔽了一个世界,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有树,有鸟,还有蒙蒙细雨,这种经历真的很美妙。”
不论他们的观点是实用性的,还是仅留于精神层面,许多作家对跑步的热爱都到了仪式化的程度。短篇小说家安德烈•杜伯斯(Andre Dubus)通过跑步来“愉悦身心,宣泄情绪”,但是同奥茨和德里罗一样,他也对跑步进行了有意识地规划,他坚持每天做记录,记下一天跑了多少路,写了多少字。他之所以采用这种方法,是受美国作家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的一条格言的启发,大意是,写作中途可以歇笔,做做运动,明天再继续工作。
作家们为什么常对跑步情有独钟呢?跑步能让人在奔跑中感受到自由,还有那种备受文人青睐的孤寂。均匀的呼吸与协调的步伐非常适合自由思考。写作和跑步都是线性前进,因此,奔跑中的作家们很快意识到,创作与运动是相辅相成的。日本有名的小说家村上春树(Haruki Murakami)曾是东京一家爵士乐吧的经,每天要抽60根烟。可是,自从开始跑步,他不仅变得健康了,还减了肥。当时,他的第三部小说已经出版,但他却感觉“自己真正成为一位作家要从他开始慢跑那一天算起”。坚持不懈地跑步使他坚信,自己总有一天可以“到达终点”。
村上春树的感怀让我想起大学里长跑的那段日子。教练安排我们下午长跑,但是没有规定路线,只有时间限制。等锻炼出耐力之后,长跑对我来说就成为了灵感的源泉。稳健、重复的步伐仿佛开启了智慧阀,任创造的源泉肆意流淌。神经系统科学家把这种感受描述为一种永恒感——在奔跑中,注意力集中,想象力爆棚。
奥茨年轻时,很享受奔跑时精神上的自由和那种“独特的孤寂”。她穿过果园,“穿梭于玉米地,听见玉米叶儿在头顶沙沙作响,奔跑在农家的大街小巷,还有悬崖绝壁……这些都与故事情节息息相关,因为在奔跑中,人们总能遇见灵魂深处的自己,遇见虚拟的自我。所以我相信,任何艺术形式都是一种探索与超越”。
美国小说家雷诺茲•普莱斯(Reynolds Price)说:“对于作家来说,最幸运的事就是渐渐感知到,写作就是为了写而写,这就好比孤独而又漫长的跑步,但最终总会获得巨大的回报。”普莱斯是对的,学会感知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普利策奖诗人凯•瑞恩(Kay Ryan)精准道出了作家和跑步者内心复杂的感受:“我是喜欢跑步。事实上,也不是真的喜欢,只是我已经坚持了太久。”
跑步者喜欢那种追寻的感觉,而非艰难的跑步本身,作家亦是如此。跑步的吸引力在于,一方面可以强身健体,另一方面可以发散思维,增强创造力。或许,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有些作家,比如著名畅销书作家马尔科姆•格拉德维尔(Malcolm Gladwell),会在长时间没有创作灵感时选择回归跑步。在纽约举行的一年一度的1.6公里路跑(Fifth Avenue Mile)活动中,格拉德威尔以5分03秒完赛,他深切感受到了跑步对其创作的实用之处:“我会专门在跑步的时候思考、解决写作中遇到的问题。”
大学长跑的那段日子结束后,我选择了短跑,体重也涨了,活脱脱像个边后卫,而非半英里赛运动员。我怀念长跑的那段日子,漫无目的地尽情奔跑,没有距离的限制,享受那种不断发现的过程。现在,我经常到开放的乡村公路长跑,不管不顾地穿过双黄线。自从再次开始长跑,我又对写作有了新的看法。写作时,既要发挥想象力,又要发挥聪明才智,既要符合自然规律,又要有计划地进行创造,这是一种奇异的思维空间。跑步者也必须学会接受同样的悖论,在回环曲折之间,在奔跑的张力之中,每一个跑步的个体都有自己的故事。
作家和跑步者在感受到努力和工作的愉悦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说:“使出干劲儿吧!”作家们在写不下去时,就会穿上跑鞋,系好鞋带,来场慢跑,因为他们深知,跑步回来,尽管满身大汗,身体疲惫,却能让写作变得如行云流水般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