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痛苦从记忆中P掉

作者:爱新闻 纪宪美 来源:中国日报网
2016-01-26 17:22:55

把痛苦从记忆中P掉

我修改了母亲的一张老照片,除去了她讨厌的面部畸形部分——但是面对修改后的照片,我的心情复杂万分,这出乎我的预料。

母亲得病十多年后,我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我11岁那年,母亲被诊断出脑瘤。具体来说,是听神经鞘瘤,良性,长在了联结大脑和内耳的神经上。

但是,那时我只知道,母亲的听力和平衡功能出了问题——听神经鞘瘤初期的典型症状——需要手术治疗。

手术做完几天后,我第一次见到母亲的新面孔。当时,我和父亲还有姐姐在那个单调的绿色医院的候诊室里等待母亲。一个护士推着一个女人进来——据说是我母亲,但是,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认出是母亲。她的面部出现了相当惊人的变形。

母亲费力往外吐字,问我们:“听奶奶话了么?”很难听懂她在说什么。因为母亲讲话的时候,半边嘴动不了。她朝我们微笑,也只有一半的笑容。

之后,我注意到母亲有只眼睛被夹子紧紧夹住,无法再眨眼,最终还得被紧紧地缝合到一起。

家里又恢复了正常但是不同于以往。母亲的右侧身体已经废了,她将这样度过余生。跟朋友解释时,我都会说和中风差不多。她站不稳,走路时需要夹着拐杖,十分小心。通常看到母亲要倒下时,我和姐姐就得赶紧搀扶住她。

每次母亲打电话到饭店订座位,都会询问是否有隔间(booth),她不愿意其他用餐的顾客看见她。可是,几乎每一次接听电话的工作人员都回答:“是的,我们承办酒宴(booze)。”母亲讲话时候,不光是我们必须仔细听。

然而,相比母亲内心的挣扎,这些外在的变化都显得微不足道。母亲经常抱怨自己看不清,思维混沌。那次手术几年后,母亲又回到医院接受跟进治疗。事实上,母亲去的是精神病医院,因为母亲得了抑郁症,需要接受休克疗法,在这之前我从未发现。

* * *

最近,表妹发给我一些旧的家庭照,让我进行扫描。浏览的时候,我惊讶的看到一张我母亲和外祖父母一起拍的照片,看起来是在外祖父母的周年纪念日上拍摄的。让我感到惊讶的是母亲的姿势:她直面镜头,没有故作姿态,而一般情况下,她在照相时坚决只照侧面。甚至在我的受戒仪式(Bar Mitzvah)上,母亲在镜头前也坚持只露侧面。

可是这张照图片上,母亲不带半点虚荣心,直面镜头,用手够着外祖父的手。她看起来迷人极了。

我对扫描后的照片进了颜色矫正,处理了外祖母因白内障显得无神的眼睛。这时我突然有个想法:把妈妈的脸整成她想要的样子如何?作为一名摄影师,我知道如何隐讳得进行修饰,从而隐藏人们的小瑕疵。于是,我花了几个小时对妈妈进行了一次虚拟的面部重塑手术,添了一只眼睛,矫正了嘴巴和鼻子。

把痛苦从记忆中P掉

摄于我受戒礼的照片,母亲只露出了美丽的侧面(杰夫•盖茨)

可是,完工后,面对自己的创作,我的心情无以言述。人生中,我第二次面对一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女人。我把照片发给姐姐,想知道她怎么看。她立刻回复我,表示更喜欢母亲真实的样子。那才是母亲一直以来的模样。

最近,我的一个女儿迷上了自拍,一遍一遍地拍,直至自己满意为止。而我另一个女儿,因为我稍稍修浅了她照片上的笑纹,竟然责备我。从11岁开始,作为家庭的一份子,我就一直陷在渴望完美与忠于现实的夹缝之中。

我又把将母亲的照片研究了一番。母亲原有的面目竟比我数十年的记忆还明晰。看着这张修改过的照片,我对母亲容貌的记忆变得鲜活清晰,想起她的嘴扭曲到一边的模样,想起她的人中怎样歪到了左边。我还发现了修改过程中错过的一个细节:从母亲面部完好的一侧可以看出,母亲在微笑。这张照片唤起了我对人生中那段日子的记忆,有艰难,也有爱。

原文选自:《大西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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