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害的苦力。”在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1755年编著的《英语词典》(A Dictionary of the English Language)中,这是他对“词典编纂者”一词的定义之一,很是有名。他还将“燕麦”定义为“一种谷物,在英格兰是马饲料,在苏格兰是人的食物”,也体现了同样的智慧。
为什么我们要将《经济学人》的一个语言专栏以这位无害的苦力的名字命名呢?原因在于:约翰逊除了做苦力之外,还明白语言是无害的。语言既够公正客观,又能使人茫无头绪;既能消遣娱乐,又能引起公愤;既能促成合作,又能使人名誉扫地。这些都使得语言成为了一个严肃的话题。《经济学人》的约翰逊专栏始自1992年,后来提供了线上阅读。1月30日,“约翰逊”专栏有了印刷版,今后将每半月出版一期。
约翰逊专栏有许多有趣的话题:誓言和俚语、兴趣爱好与烦心事,还有些话题更为基础。语言很能反映人性:人类用外语思考会如何不同,不同语言对世界的编码如何不同。这些都是语言学研究中最激动人心、也最具争议的话题。
人们密切关注语言问题,因此,大千世界中的语言有时会引起纷争。有人认为卡斯蒂利亚人讲的标准西班牙语比加泰罗尼亚语(译注:西班牙语方言)高一等,这威胁到了西班牙的统一;“加拿大魁北克的语言监督委员会”(“language police”)要求所有餐馆把菜单上英文的“意大利面”(“pasta”)、“烤芝士”(“grilled cheese”)改为法语的“pâtes”、“fromage fondant”(译注:英语和法语均为加拿大官方语言)。更极端的是,乌克兰通过了一部法律,取消了俄语的地区官方语言地位,激化了乌克兰民众的矛盾;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便以此为据指责乌克兰民族主义者一心想将俄罗斯文化逐出乌克兰。一场论战由此开始,而语言则成了身份与阵营最明显的标志。
因此,约翰逊专栏谈论的话题大小皆有,涉及的语言也不仅限于英语。约翰逊的精神如何贯穿其中?看看约翰逊对如今语言权威与准确定的“用法之争”是何态度,便是这个问题的最好解答。人们希望语言专栏能解决对错问题,大致的途径有两个:一是自上而下,在权威、声望、著作和稳定性的基础上判断对错;二是由下而上,通过大多数人实际使用语言和坦然面对变化的方式来判定对错。
这两种观点,分别来自于认为应当制定语言规范的“规范派”(prescriptivism)和坚持描写语言规范的“描写派”(descriptivism)。两派互不相让,一边的支持者是英语教师和一些语言用法词典作者,另一边则是学术语言学家、词典编纂者和其他语言用法词典作者。规范派独裁专制,不承认事实,还在坚持维多利亚时代不成文的规则;描写派则被嘲讽为“认为什么都是对的”,接受新词新义,甚至认为连莎士比亚都应该学学如今的口语和书面语。举个例子来说,有些描写主义者认为“like”不是连词(20世纪50年代“tastes good, like a cigarette should”这样一则广告中,like没有作为连词使用),描写主义者则指出,like的连词功能自乔叟(Chaucer)时代(译注:十四世纪)就存在了。
这两派人士都认同塞缪尔•约翰逊的观点。作为一位面向精英读者写作的学者,约翰逊没有回避语言的“对”与“错”问题,甚至也不羞于提及语言的“残暴”、“堕落”与“腐败”。他说他的目的不是去“塑造”语言,而是去“展示”(即“描写”)语言;妄图停止语言的变化就好像想要“绑住风的脚步”。最重要的是,约翰逊编字典的多年苦功使他变得谦逊:他知道他肯定“会犯点儿错误,还会有些荒谬,但面对这样复杂的工作时,犯错总是难免的”。
规范与描写并不一定是对立的。自约翰逊时代起,词典编纂者必须描写语言,将词典释义与现实英语结合起来,但这一切都是为了使词典的语料更为翔实,因为人们会严格按照词典来学习。学术语言学家是支持描写派的主力,他们非常愿意判定某些用法的正误。
制定英语规范、宣传高质量的英语与接受语言多样性和变化性是可以共存的。语言具有稳定性,却不是一成不变的。语言判定应该根据经验而非纯粹教条,还应该根据现实的使用情况;现实变化时,评判语言的规则也应随之改变。追求正确值得努力,就如同政治学中寻求正确性的重要性一样。正像约翰逊所写:“我们已经维护宪法多年,那么就让我们在语言上多多努力吧。”
原文选自:《经济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