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望父亲

作者:冯丽娅
2016-08-05 16:51:13

一年一度的清明节到了。记得老人们常说,每年的清明节沉睡了一年的亡灵会在这一天“回归”去与亲人会面。是的,生者有节日,亡者有祭日。也许这个祭日当是亡者的节日吧!我是个无神论者,但我宁愿相信人死后有魂灵,也宁愿相信这是真的。我盼望每一年的清明节。因为每一年的这一天,我要去八宝山革命公墓,去看望沉睡了一年的父亲,去和父亲说说话,我相信冥冥之中父亲是会有知的。

父亲一生不抽烟、不喝酒,不大喜欢音乐,到了80年代,也仍把唱歌叫做“唱歌子”。但听母亲讲父亲会拉二胡,唯一喜欢的乐曲是二胡曲“二泉映月”。也许是工作的原由,父亲仅有的嗜好是无线电。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周末常常是在半导体或电视机发出的哗、哗、哗的电的交流音中度过的。他常把半导体或电视机后盖打开,把机器所有可以拆开的部件拆散,然后津津乐道地摆弄着那些精巧的线路板。……然后是组合、调试。我把那哗、哗、哗的声音叫做噪音,而父亲却听着它乐在其中。父亲的一位老战友曾对我说过:不要忘记你的父亲,他是战争年代的无名英雄。他用“洪渤”这个寓意深广的名字,发出了数不清的电文。这一纸电文,曾调动过千军万马,也传达了革命胜利的喜讯。而这些父亲生前从未向我们子女炫耀过。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有一台16寸的苏联电子管电视机。这在五、六十年代算是家庭的稀有之物了。记得我在学校宣传队排练节目时,曾对同学讲我在家里看电视时电视里的舞蹈动作该如何、如何。此后,每次排练休息时,队里的李耕、李小丁同学就围着我“丽娅,带我们去你家,看看电视是什么样的,行吗?”最终我带他俩去了我家。父亲知道这件事后,很直接地告诉我:不要向别人炫耀人家没有的东西。父亲补充说:有电视节目时可以把同学请来一起看。当时我不解其意,却点头称是。几十年过去了,人生的经历让我明白了快乐只有和大家分享才是双倍的快乐。在电视已成为家庭必备品的今天,我已没有机会去实施对父亲的承诺了。而那两个同学中的一个,已成为影视导演。但是,这件事却启迪了我的心灵,并让我一生享用。

依稀记得父亲病重时曾说过:他“已是个千疮百孔的破皮球,补也无济于事了”。他要我告诉大夫:“不要再浪费药品了。”在他弥留之即清醒的片刻,还微笑着轻声地说:“将来,你们从这个门(医院的正门)出去;我从那个门(医院的另一条小道)出去。”父亲面对死亡是那么从容、坦然。直到父亲逝去,父亲的遗体被一张平车推上了那条小路,我才知道了“那个门”的真正含义,那其实是通向医院太平间的一条小路,是一条人生的不归之路……

父亲去世的那一天是我人生20多年感觉最寒冷的一天,我体味了痛苦和无助的真实含义。人,也许只有面对死亡,才会知道岁月的可怕,才会懂得生与死其实只是在几分、几秒间发生的裂变。也许正是这痛彻心肺的感觉让我的心途飞跃,一个曾被同学、老师、乃至领导称做“骄、娇”二气的我死掉了,这质变仿佛仅仅是在瞬间完成的。我一下子长大了,变得坚强、果敢。

三十多年过去了,父亲的身影从没有被岁月冲淡过,在我的记忆里仍是那么亲切、自然、鲜活。父亲生前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教会我在纷繁的世界中洁身自好、好自为之;也教会我把握好世间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等等一切貌似对立的事物中的辨证统一关系。事实上,父亲的许多教诲已潜移默化地植根在了我的心里。

我是家里的老三,也是父亲最喜欢的女儿。平时即便我做了天大的错事,父亲也从未打过我一下。所以让父亲重重的打一下,竟成了我今生的奢望。

有位哲人曾预言:“有一日宇宙因过分膨胀而回缩,所有的生命都将回到初始状态。一切的一切都重新开始” 我想也许这个漫长的演变将像一个迷宫,让许多诚信者苦苦等待而终得不到结果。但我总会以此而自慰。也许,那时我的心就不再会被这无边无际的思念浸润着了……

(作者:冯丽娅 职称:高级经济师 民盟西城区老龄委副主任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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