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思婷。图|受访者提供
邱思婷：
芭蕾是痛并快乐的极致
《中国新闻周刊》文 |肖冰
本文首发于2016年9月5日总第771期《中国新闻周刊》
随着肖邦梦幻曲优美的旋律在指尖流淌，轻盈婀娜的精灵在悬挂绸缎的托举下，从舞台上空缓缓旋转降落。洁白的舞裙，紧绷的足尖，在晶蓝灯光的衬托下为台下观众带来完美的视听享受。这一出绸吊与芭蕾的结合，是她精心创作的成果《梦醒云间——肖邦梦幻》。
这个在舞台上飘逸荡漾的身姿，属于“东方的天鹅公主”——邱思婷。
“她是我的影子。”中国第一代现代舞教育家彭武先生说道。
幼时的邱思婷并不是同龄孩子中最早接触芭蕾的那个，但她的专注、刻苦给彭武老师留下深刻的印象，“别看她小小的姑娘，她的现代芭蕾表现力特别震撼。她天生为芭蕾而生。”
连跳两级被上海舞蹈学院破格录取后，邱思婷又以全额奖学金获得了德国曼海姆·海德堡国立音乐艺术学院深造的机会。毕业后她在四百多个来自世界各地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最年轻的第一个以华裔舞者身份与慕尼黑国家大剧院芭蕾舞团签约的演员，不久便以《胡桃夹子》中糖果仙子双人舞赢得了第一次热烈的掌声。
“自由是我的追求”
在旁人看来，年轻的邱思婷做出离开巴伐利亚国家大剧院，转去巴黎攻读奢侈品及艺术管理MBA学位的选择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那是多少舞者梦寐以求也未必能跻身的艺术殿堂。“我看到身边一些较我年长的芭蕾舞演员的状态，她们在舞台上或许万众瞩目，可当面临必须结束舞台生涯的那一刻却变得茫然且束手无策，我不希望自己掂着心爱的芭蕾舞鞋却要迈向一个无从选择的未来，我希望可以自由地舞蹈，快乐地舞蹈，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从那时起，邱思婷毅然地决定告别剧院，要做什么她并不知道，就是想去童话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在大剧院的五年时光是我生命中最宝贵的经历之一，每年近百场的世界巡演，与世界级大师的并肩合作，让我感受到了芭蕾这门源于欧洲的古典艺术的极致之美，亦为我后来所做的一切做了功不可没的完美铺垫。” 学习也让她意识到世界上艺术是最昂贵的奢侈品。
再说到这个选择时，邱思婷的脸上浮现的依旧是坚定。
2010年是邱思婷人生的分水岭。为纪念肖邦诞辰200周年而创作的《足尖上的肖邦》，让世界认可了邱思婷舞蹈以外的才能。那之前，她是巴伐利亚国家大剧院的专业舞者;那之后，她还多了一个制作人的身份。不仅自己每天要坚持高强度的排练，所有演出相关的事项大到节目编排、各部门统筹和演出宣传，小到演员的接待，邱思婷都要事无巨细负责到底。
从一个大集体中走出来，这种“无业游民”的轻压力状态让她感觉很好，压力主要来自对自己的严格要求。“我喜欢挑战‘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她说。保持在这种状态下，邱思婷才发现芭蕾一直住在她的身体里，更加坚定了她对芭蕾的热爱。
在巴黎求学那段日子里，即使有很多机会去尝试新的领域，她还是会回到芭蕾身边，“我和芭蕾的关系像情人，若即若离。无论是翻译音乐家传记，设计珠宝，举办艺术展，还是与品牌的跨界合作，都不代表我放弃了芭蕾，而是把芭蕾这门艺术融入到了我生命中的每个瞬间。”她说。
于是Sisi Blallet Club应运而生。这个平台旨在更好地推广和普及高雅艺术与培养艺术修养，是邱思婷的新天地。
受到仓央嘉措的启发，邱思婷正在创作《梦回西藏》的芭蕾舞剧，然而她并不想让这个作品在很匆忙的状态下完成，她希望在自己准备充足的时候，在自己最满意的状态下让这个舞剧诞生，在自由的氛围中，这部凝结心血的作品才能臻于完美。
一袭红裙的邱思婷舞动在西藏纳木错水边，在布达拉宫脚下，她将自己的深刻感悟融入芭蕾，仿佛是天地间的精灵与自然合二为一。
回到国内，邱思婷做出了一系列新的尝试。她多次参加公益活动，通过公益的平台，把自己的艺术成就重新回馈给社会，奉献给更多有需要的人。
这是她多年来的坚持。
邱思婷。摄影｜《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董洁旭
在一次给乡村教师做艺术课堂的活动中，邱思婷在和教师的交流中向他们介绍了真正的芭蕾，这次活动为乡村教师提供了一种艺术环境让他们对芭蕾产生了新的认知。回想起这次活动，邱思婷显得很激动，“当他们回到当地，可以把这种认知传递出去，我觉得这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
不仅如此，她始终不曾中断每次演出免费邀请一些贫困的小朋友走进剧场，让他们亲身去欣赏西方殿堂级艺术的美，用艺术柔软而无限的力量鼓舞他们。
今年秋天，邱思婷将带着和恩师彭武一起创作的舞剧《茶尖上的芭蕾》再次与观众见面，这是一次将西方芭蕾和原生态舞蹈完美结合的尝试。在贵州当地采风的那段时间里，邱思婷和她的舞伴、她的老师彭武先生深深被当地舞者的激情感染，和芭蕾精益求精不同，原生态舞蹈来自舞者感情的完全释放，正如古人有云：“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故手之舞之足之蹈之。”双方都深深地互相吸引，促成了西方舞蹈艺术为中国茶文化的宣传。
“生活处处是灵感”
摆脱匠气并赋予芭蕾真正的灵魂是一个不断探索的过程。邱思婷从小更多时间花在练功房里对着镜子雕琢自己的形体、每一个形态。
对于年少成名，邱思婷并未骄傲自满。她自知身为一名舞者，天赋和勤奋二者不可分割。勤奋地练习可以把天赋表现到极致，但天赋除了上天给自己的身体条件，更重要的是一颗能时刻感受到美好事物的敏感的心。
邱思婷谈到在德国学习时，有次表演《天鹅之死》独舞，这出经典舞剧从舞蹈动作来说难度并不高，但在国外必须是达到舞蹈家级别的舞者才能完美演绎，它对表演者的要求已经超越了对动作的要求，它需要舞者在表演过程中呈现你个人对音乐、对舞蹈，对生命的理解。
当时在排练中邱思婷一直找不到感觉，与专注于练习不同的是，邱思婷的校长——前斯图加特芭蕾舞团的明星首席Brigitte Keil女士说让她给自己放两天假，走出练功房去离城市最近的森林和湖边待两天，“我会觉得很奇怪，找不到感觉的时候让我不要再继续练，还要出去玩两天，十几岁的我不能理解，后来证明这次经历让我学会了如何真正去寻找舞蹈的灵魂。”
回想起这件事，邱思婷还是会觉得有趣，“那个周末我和当地的朋友去慕尼黑附近的湖边，你会在湖边去看那些天鹅，看天鹅如何相处，看独处的天鹅是什么姿态，你就会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以前在练功房里所有对这个舞蹈的理解都是你想象中的，是在模仿其他舞者。只有在和大自然相处的过程中，你才会领悟自己该如何去表现这一段舞。所以放下舞鞋走出练功房去找到作品真正的意义，才能把它表现得更富有感染力。”
中法建交50周年之际，邱思婷携手法国著名钢琴王子理查德·克莱德曼一起演绎的《足尖上的情人》获得了强烈反响。这出剧则以毕加索的《A girl before the mirror》为原型，是邱思婷从一次参加画展中获得的灵感，所以演出的舞美都是她按照自己对这幅画的理解去做的。
“我非常庆幸当时我选择了去国外修学，到芭蕾艺术的发源地欧洲去汲取真经。学习为我开拓了一个新的窗口，让我接受到更多新的信息，而且每一点都与艺术息息相关，我看到了舞蹈的另一面，不仅仅是在舞台上，我看到了艺术表现形式更多的可能性。”邱思婷认为能让自己去吸取不同艺术形式的养分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这也是为什么《足尖上的情人》深受观众喜爱的原因，“这是一个从量变向质变的突破，这也教会了我该怎样去更好地理解一部作品。”
邱思婷。图|受访者提供
“台上台下都是享受”
对邱思婷来说，艺术世界特别美好在于她在舞台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像在童话里，她的工作就是每天在现实和童话中穿梭，这令她感到十分过瘾。“我自己作为一个制作人很多时候在很多方面要面对现实，但当我回到舞台上，我可以把这些都抛开，在自己的理想王国中尽情畅游。人不能完全活在理想世界中，但也不能活得太现实。”
芭蕾起源于意大利，在法国盛行，至今为止在欧洲已经有了四百年的历史，而中国的芭蕾在上世纪60年代初才具雏形。一方面是舞者，另一方面是制作人，邱思婷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有不同的理解：“我们有这样的社会责任要把好的作品带给观众，要求所有人都热爱自己的舞蹈艺术是不可能的，我们只是在尽自己最大能力把美好的事物分享给身边的观众，至于观众的接受程度不是目的，当你走进剧院，经历了一段心灵之旅，能不能真正看得懂就不是那么重要了。”
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微信ID：china-newsweek)，作为艺术的不同表现，欣赏舞蹈和欣赏交响乐一样，我们坐在台下也许并不能像专业艺术家一样理解每一个小节的处理，只要在这几十分钟里，观众受到台上的触动，感受到美的震撼，能给自己一些瞬间和片刻，内心趋于平静，在和自己的对话中能回到人生的某个阶段，这个过程就是值得的。
邱思婷在创作过程中不会特地去考虑东西方流派的划分，“好的舞蹈不需要解释，它一定能够打动观众，没必要去给自己的创作划分界限。”在她眼中，西方的艺术表现形式相对张扬，更具有表现力，这由西方人的性格和生活习惯决定，而东方的表现形式很内敛，是一个内省的过程，更令人着迷。
受俄罗斯大使馆的邀请，邱思婷在一个活动的开幕式上有一段芭蕾舞即兴表演，所配的音乐就是中国的《牡丹亭》。现场很多的俄罗斯功勋艺术家看到这样的结合都特别惊讶，没想到西方的古典芭蕾艺术可以表现如此细腻的东方之美。
她说：“我用自己舞蹈表现的《牡丹亭》和他们对原有《牡丹亭》是不一样的理解。”这并不是邱思婷第一次尝试在芭蕾舞中融入其他风格。早在慕尼黑时，她用自己最喜欢的阿根廷探戈和芭蕾结合，创作一出芭蕾小品，探戈的热情与芭蕾的优雅产生出强烈震撼，令观众耳目一新。“艺术美好的地方在于它没有明确的界限和固定的答案，一千个人心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人欣赏芭蕾会有一千个不同的答案，美的享受过程是共通的。”
一千次表演，也有一千个与众不同的邱思婷。
在网上流传甚广的被中国华为买断作为广告图的一张照片中，一只指甲脱落、关节扭曲的伤痕累累的右脚，和脚尖紧绷、姿态优雅的穿着芭蕾舞鞋的左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穿上芭蕾舞鞋的那一刻起，辛苦、疼痛、受伤就成为一个必须经历的过程。在怀揣公主梦的小邱思婷心里，这些不足以让她畏惧退却放弃自己的执着追求。
她坚信追求自己热爱的东西不会觉得苦累，“无论从事任何一门专业都会有辛苦的一面。”邱思婷说，“热爱自己从事的事情，即使在别人看来辛苦，只要你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坚定不移地为之努力，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享受。”她这样评价自己的芭蕾人生，“痛，但是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