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制图/许英剑
从反馈上来看，贺岁档影片的某些深刻企图非但没给电影加分，倒成了“合家欢”宣传口径的累赘。而直接摆出欢快主题、过度饱和色彩的《大闹天竺》和《功夫瑜伽》，评分虽低，却算是闷声发大财——普通观众并不深究这两部片的肤浅、热闹和粗糙。在春节档，大人小孩在影院吃着爆米花图个乐已经不只是主流，它从某种程度上变为片方生存的基本立场。
四大票房主力皆不尽如人意
从去年开始，盘点重点档期战果渐渐变成一个艰涩而伤感的苦差事。巨头云集、黑马迭出、纪录破了又破的美好往昔，慢慢成了遥远的回忆。如今硝烟散后，我们往往只看到几部评分可怜、票房可疑的国产“大片”留在潮水退去后的一地鸡毛中，面面相觑，底裤褴褛。
一贯象征意义浓厚的贺岁档，这次似乎也不例外。才传出总票房破了纪录，就被翻出票补疯狂、服务费计入的注水丑闻。四大票房主力，境遇不尽如人意。被赋予厚望的周星驰徐克新作《西游伏妖篇》首日风光，迅速倒灶，单日票房在一周内跌落了75%，无望复制奇迹。两部动作喜剧《功夫瑜伽》和《大闹天竺》审美形态更差，评分更低。韩寒第二部跨界大作《乘风破浪》，纵有相对可观的口碑，却深陷于直男癌和抄袭的质疑。于是业界开始将业绩不错的动画电影《熊出没》称为黑马。如果不和一年多前的真正动画“黑马”《大圣归来》对比，这个赞誉倒还算成立。
而在摇摇欲坠的表面荣华之下，深层危机已浮出水面。曾几何时，国产片在这个贺岁档并非“合家欢”的代名词——尖锐的讽刺喜剧《大腕》《疯狂的赛车》，宏大的历史叙事《孔子》《赵氏孤儿》，荒诞的黑色之作《让子弹飞》《一步之遥》，华丽的武侠盛景《十月围城》《锦衣卫》，都曾在寒冷却喜庆的一到二月放出异彩。如果算上科幻巨作《阿凡达》《星球大战：原力觉醒》，当年贺岁+春节档的丰富程度与今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如果我们花点时间总览一下1月底的片单，便可能很不情愿地发现：这也许是国内有史以来最单一、贫乏的春节档之一。我们只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生怕观众不带孩子进场的“合家欢”招牌。即使仍有叙事野心和成人取向的《西游伏妖篇》，都顶着它入场。在欢天喜地的年节，片方和影院仿佛都贴心地为观众收窄了选择范围：买票吧，带上老人、孩子、伴侣一起进场吧；这里只有最“健康”的，最好笑的，最简单的。
“合家欢”宣传口号误导观众
自然，电影工业有自己的周期和运数。春节档的单调和平庸，并非全是有意为之，影片本身的生产日程、上映时机也在某种程度上造就了这一“巧合”。不过，若能联想到那惨不忍睹的上一年，这种过分的小心还是会更好理解一些。
创下10年来票房最低增速、有7个月同比负增长的2016年，让这个曾经雄心万丈的行业簌簌发抖。至今为止，关于年增长率怎么就从48.7%暴跌到3.7%这个问题，答案依然众说纷纭。一致的是，行业曾共享的扩充精神、坦白力度，不可避免地就此变化起来。
就拿春节档的常胜将军周星驰来说吧。从2012年的《西游降魔篇》，到2016年的《美人鱼》，到如今的《西游伏妖篇》（以下简称《西游2》），其实星爷的重口味和成人向从未变过——《美人鱼》有黑暗西游的内核与血腥暴力的外延，后者包裹着沉重的环保主题与蛇蝎美人造就的人间地狱。在现行的电影不分级制度下，当观众和舆论自然而然地针对片中的“少儿不宜”部分开始争议时，片方也收敛地并不以“合家欢”作为宣传口号。可到了今年，情势变了。
当《西游2》因未曾预告过的酥胸长腿、言语挑逗和暴力血腥被家长们抱怨时，片方郑重其事地出了一篇“正经声明”。别笑，这真的就是标题。声明强调，电影只有部分“比较惊悚”的画面，只会对“8岁左右的小女孩”产生些微惊吓作用。至于男性，则不论多小都不必担心。对于电影中涉及两性的成人向内容，声明未置一词，倒是历数了片中有童心的画面和段落，“希望观影的爸爸妈妈和孩子们都喜欢”。对此，有些媒体一言以蔽之：“《西游伏妖篇》场面一度很污，片方坚称‘合家欢’”。
深刻内涵却难给“贺岁片”加分
我们不该怪片方“鸡贼”，更怪不了编剧周星驰和导演徐克有与其年纪和名声相称的叙事野心。事实上，在今年春节档中，除了被原出品方放弃得很莫名的《健忘村》以外，《西游2》可说是最有深度的作品，没有之一。
在老梗、特效、用不完的《小刀会组曲》和凶猛的“污”这一系列外壳之下，电影在粗糙但毫不含糊地层层揭示着“真”与“假”的纠缠。唐僧是否从头到尾都在扮猪吃老虎？孙悟空的杀心到底是对敌演出还是死性不改？抽掉“唐僧肉”这一诱饵，妖怪与取经人的对立是否真有意义？在电影貌似归于和解和轮回的结尾，唐僧笑着告诉徒弟：“我不会上你的当的。”联想起开头他在梦中获得的那个“终身成就奖”，这暧昧笑容中的意味，倒似乎比一个蜘蛛精的夸张变身令人不寒而栗多了。
不过，从反馈上来看，这些深刻的企图非但没给电影加分，倒成了“合家欢”宣传口径的累赘。同时，《乘风破浪》也在因片中的死亡和暴力情节被质疑不够有“节日氛围”。而直接摆出欢快主题、过度饱和色彩的《大闹天竺》和《功夫瑜伽》，虽然评分低，却算是闷声发大财——普通观众并不深究这两部片的肤浅、热闹和粗糙，反而视之为正常。在春节档，大人小孩在影院吃着爆米花图个乐已经不只是主流。它从某种程度上变为片方们立身于此的基本立场。
别把这完全看作危言耸听。即使是那些因种种原因从春节档调开的国产片——包括谢霆锋、葛优主演的《决战食神》，郭德纲、岳云鹏的综艺电影《欢乐喜剧人》，刘仪伟的新片《我说的都是真的》，何润东、黄子韬主演的《游戏规则》，以及新人导演卢正雨执导，郭采洁、范伟主演的《绝世高手》等等，也有绝大多数以“合家欢”、“喜剧”作为标签。对于早已习惯以商业性和市场回报为先的中国电影市场来说，一个失去多样性和叙事野心的春节档或许还不是那么可怕。但一个即使如此仍成绩堪忧的春节档——那，可真是不妙了。不是吗？
□鲁韵子（自由撰稿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