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尔·海德(Awar Haider)仔细研读了王尔德在狱中创作的这封独具一格的情书。
踏入废弃的雷丁监狱,不安感瞬间袭遍全身。里面空气的味道都不一样,气氛也变得沉重起来。狭窄的通道旁,标了记号的牢房朝四个方向延伸开去。就是在这里,C区一个沉闷的小牢房中,爱尔兰剧作家、散文家、诗人、“毒舌智者”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因“严重猥亵罪”度过了两年(1895-1897)的监禁生涯。
他在上流社会取得的成就颇多,创作了不少文学和戏剧佳作,以《道林·格雷的画像》(1890)、《不可儿戏》(1895)为代表。再放眼这里,四周铜墙铁壁,堪称活生生的炼狱,可谓对比鲜明。但就是在这里,王尔德在被释前几个月写下了世人眼里最为动人的狱中情笺,堪称英文中的千古绝唱。那便是他写给情人(亦是负心人)“波西”艾尔弗雷德·道格拉斯勋爵(Lord Alfred ‘Bosie’Douglas)的一封长信,名为《自深深处》(De Profundis)。
其实,这个监狱早已另作他用(在2013年正式关闭前,它曾是一个少管所)。2016年10月16日,王尔德诞辰162周年之际,爱尔兰小说家科尔姆·托宾(Colm Tóibín)重返王尔德曾待过的那个小牢房,大声朗读了《自深深处》。不祥的气息久久弥漫,王尔德的语句也经久不衰:
硬邦邦的木板床,令人作呕的食物,我把粗绳撕成一片片麻絮,手指痛得失去知觉……寂静,孤独,羞耻,如影随形,而我不得不将这视作一次不可多得的精神旅行。
托宾向BBC文化版块讲述了这间牢房留给他的第一印象:“它清楚地诠释了痛苦之深,压抑之重。”托宾在他自己的小说和学术著作中回顾了王尔德的作品和生平。他提到,初次拜读《自深深处》 ,是在读完那部著名的戏剧、散文《雷丁监狱之歌》(1898) 之后——这是王尔德留给世人的最后一部作品,洋溢着无尽的悲伤。
“我很晚才读《自深深处》,后知后觉地明白了王尔德是在怎样的境况中创作了它,领会到了它的风格与笔调是多么的美妙。”托宾如是说,“私以为,该书的出版史曲折无比,形式复杂多样,所以不如王尔德的其他作品有名。而我喜欢它,正因为它的别具一格。信间多用反复的修辞,且构句方式新颖独特。在我看来,这封长信乃由心而发,真情流露,盘写了一段禁忌的同性恋情,精彩绝伦,才华横溢,可谓王尔德在散文领域的巅峰之作。”
“波西”艾尔弗莱德·道格拉斯这封信的创作环境无疑是不同寻常的,严酷的条件和极端的孤独给他带来了双重折磨。王尔德深受牢狱之苦(当时犯人之间严禁互相联系,甚至在教堂服务时也不例外),好在后来新的狱管梅杰·尼尔森(Major Nelson)富有同情心,允许他用纸笔写信,作“医学用途”。
在《卫报》的一篇文章里,托宾写道,犯人禁止写戏剧、小说、散文——但可以写信。“王尔德曾写信给律师、内政部,以及他的一些朋友,但信件内容都经过了严密的审查,一经完成立马就被拿走。”托尔宾说,“不过,这项规定并未具体指明信能写多长,如果信没写完的话,犯人刑满释放时允许带上信一同出狱。”
1897年初的那三个多月里,王尔德狂热地投入到这封信的创作中。他时而哀怨愤怒,苦涩地指责贪图享乐的情人(“我深知自己应该忘了你”),时而话锋一转,高亢激昂,时而又娓娓叙情。严格来说,这封信一直没有写完,所以第二天又会被交还到他手上。最终当他出狱时,信已有洋洋洒洒20页,达55000字之多。
王尔德与波西后来,王尔德终于重获自由,却早已心碎。他把信交给了朋友、亦是旧情人的记者罗伯特·罗斯(Robert Ross)。 波西后来称,自己撕掉了信的复本,一眼未看。 罗斯则亲自监督了出版的全过程。这封长信首次面世是在1905年(即年仅46岁的王尔德去世五年后),命名《自深深处》,取自《旧约·诗篇130》(“耶和华啊,我从深处向你求告”)。首次出版时,信的许多内容都遭到删减,有关波西和他家庭的部分都被剔除了;而在后来的版本里(比如王尔德的儿子维维安·霍兰德(Vyvyan Holland)1949年提供的信件完整版),内容才逐渐完整充实起来。罗斯将信的手写原件托付给了大英图书馆。而《自深深处》未经删节的版本在1962年才得以出版——那时波西本人也已经离世二十年了。
几十年来,人们对这封信的看法一直多种多样。有人说它是别出心裁的情书,有人则称其为布道式的自传。实际上,简单地将其归为哪一类都不合适,这正是它至今仍能吸引众多读者目光、掀起人们内心波澜的原因所在。 Artangel公司的策展人迈克尔·莫里斯(Michael Morris)说,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他本人对这封信的看法也发生了巨大转变。“初读这封信是在二十年前,读完第一部分时我就被逗乐了,因为里面满是王尔德对波西的愤怒指责。”他继续说,“而现在,我却更多地为信的后半部分所折服。那时的王尔德领悟了悲伤为何物,并从苦难中窥见了美丽。”
波西对于南·戈丁(Nan Goldin)这样的当代艺术家而言,王尔德的监狱生涯不免有损其形象。“从某种程度上说,那个对我产生巨大影响的王尔德,不是监狱里的王尔德。”她告诉《卫报》,“那个快乐活泼、风趣诙谐的奥斯卡·王尔德不在这里——这封信中丝毫看不出他的这一面。”
不可思议的是,《自深深处》中的许多句子看起来都十分现代。一句“愤世嫉俗的人闲下来就开始多愁善感,无病呻吟”至今仍让人惊讶不已。而托宾认为,王尔德最语出惊人的还是那句“恶大莫过于肤浅”。“他最擅长以轻松的语气道出深刻的事实。”托宾解释道,“这封信的笔调就十分有趣——他采用了一种严肃的语调,又努力让信读起来不至于太过沉重。”
如今,这封王尔德未曾寄出的信仍在继续发光发热,泽被世人。
原文选自:BBC
译者:王璐瑶 编辑: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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