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朗读者》上的董卿和春晚上的董卿不一样

作者:周甜 来源:中国新闻周刊
2017-03-23 10:10:31

为什么《朗读者》上的董卿和春晚上的董卿不一样

  董卿(右二)和《朗读者》节目团队开会。图|受访者提供

“我来了”

节目前期策划阶段,董卿请来很多人,圈里的圈外的,有名的没名的。她有一个厚厚的名单,同行白岩松、作家刘震云和导演陆川都在她的名单里,她说自己就像祥林嫂一样见谁就说,她需要在反复的阐述中理清自己的思路。这期间,郎昆带着董卿去全国各地做节目推广,面对企业、媒体和观众代表,董卿讲了十多次。大概到了2016年底,“为谁读,谁来读,读什么,怎么读。”董卿把这个线梳理得很清晰了,郎昆说那时候他就预料到了,董卿会赢。

在郎昆的印象里,董卿对自己从不放松,“大到春晚,小到日常栏目,有的主持人忙了或累了之后会对付,董卿从来不对付,非常奇怪这个人。”董卿经常来郎昆的办公室,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今天貌似解决了,回家琢磨琢磨觉得不对又回来重新跟你谈,一件事没弄对,她都跟你没完。”

田梅之前跟董卿合作过《开学第一课》,董卿会把当事人留在舞台上先面对面前采,为第二天的正式采访做准备。到了《朗读者》,通常是节目已经到后期制作了,一个小时的采访只能呈现六七分钟,董卿会拿着导演的速记一句一句自己划。从策划开始到现在,累计了几百篇的读库,每一篇董卿都看过。她和导演组一起为嘉宾选读本,办公室有时候会陷入沉默,“没辙了,永远被否定。”董卿说,“观众看完这段采访再听完这段朗读觉得完整了,或者说过瘾了,那才是电视制作的一个方法。”

《朗读者》录影前,董卿还是会焦虑。不是紧张,是做了制作人后被太多事情牵绊的焦虑。晚上八点,大家继续排练,她一定准点从现场离开,当晚八点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钟,她需要用这段时间把第二天要录的节目再细细梳理一遍。

“要么在台上主持,要么在台下为台上的主持做准备。”这是董卿一直以来的工作状态。筹备《朗读者》这一年里,台下的工作她通常是和团队一起完成的。而此前她唯一的身份是主持人,台下的工作她都自己在家里完成,没有人知道她都做了哪些功课。她经常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天,除了吃饭和上厕所,一天都不离开那把椅子。

春晚直播之前,她一个人待在书房,想象着全国观众就在她的面前,“中国中央电视台”“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她开始大声练习,“那音量之大,估计楼上楼下的邻居都早于全国观众听到了我的串联词。”董卿开玩笑说。“这些话在我嘴巴里滚了上百遍,上台才有那个底气。”玩笑过后,董卿说。

2004年底,距离2005年春晚不到一个月,董卿接到了时任春晚总导演郎昆的电话,得知自己被任命为当年春晚主持人。董卿曾在一档电视访谈节目里回忆,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她刚搬新家,正在扫地,灰头土脸,疲惫不堪。“谢谢郎导。”挂掉电话的那一瞬间,她开始拿着扫帚在屋里转圈。“已经累瘫了,但那一刻,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搬一次家。”

“这里是中央电视台2005年春节联欢晚会的直播现场。”那一年,董卿搭档李咏,周涛搭档朱军,组成了春晚新的主持阵容;董卿一身红色礼服,第一个开口说话。她记得那年他们四个人是站在升降台上,“哗的一下,升上来了,哗的一下,走到台前了。”如今董卿回忆,她当时心里就一个声音,“我来了。”

这是董卿调到央视文艺频道的第二年,来央视的第四年。董卿是1994年进入主持行业的,当时浙江电视台招聘主持人,她陪朋友考试,自己却意外被录取。带着新人的热情和新鲜感,她又做主持又做编导,她形容这是一段“如鱼得水”的日子。两年后在父母的建议下,她顺利通过考试,成为上海东方电视台的一名主持人。1996年央视春晚在上海开设了分会场,当时董卿负责场务工作,那是她和春晚的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郎昆和董卿的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个时候。郎昆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当时他去上海东方电视台出差,董卿还是一个小女孩,去电视台门口接他。八年之后,2004年,央视开办音乐频道,举办了一个直播音乐会,董卿是那场音乐会的主持人。郎昆也是在那个时候觉得董卿可以登上更大的舞台。

当年恰逢倪萍退出春晚,“必须有人接上去,而且这个人不是临时接一两年,她一站可能就是十年甚至十五年。”如今郎昆对《中国新闻周刊》坦言,当年选董卿,是有一点冒险,但又充满期待,“就觉得董卿行。”

也是这个时候,董卿找到了主持人的职业满足感。“你说的每一句话,你的优点会被无限放大,给了我特别大的动力。我特别清晰地知道了我要做什么,我能做什么,我是谁,我的边界在什么地方,我是不是还可以拓宽我的边界。”

她主持《欢乐中国行》,在一个城市只待一天,其实哪儿也去不了,但她需要在台上做到“口吐莲花”,让观众感觉到她哪儿都去了。从入住酒店开始,她先是翻酒店的旅游小册子,然后看当地提供给她的素材,再加上上网查资料。“哎呀,你对我们这儿真的太了解了。”听到当地人这样的回馈,董卿觉得她完成了她的工作。

“眼泪是很宝贵的,但眼泪不是唯一的”

观众开始习惯了晚会中的董卿,就如同她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自己。

到了2012年,在董卿来央视整十年的时间节点上,她觉得该是时候改变了。“卿姐,我们有台晚会,你来主持一下。” 周围的事情还在良性运转,提到晚会,大家顺理成章就想到了董卿。可董卿发现自己没那么期待这样的舞台了。她形容自己以前上台跟打鸡血一样,无论台下发生什么,无论生活中发生什么,只要让她拿起麦克风,对着镜头,灯光亮起来,音乐响起来,她就会兴奋到忘记所有事情。

2012年开始,她很难再有那样的兴奋感了,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她的脑海中徘徊。

2013年,她主持谈话节目《我上春晚了》,录到第七场,也是最后一场,她和嘉宾都感到疲惫,她感觉到节目状态不理想。回到家是已经是晚上12点了,她坐在沙发旁的地毯上,把刚刚的节目在脑子里又过了一遍。“我要是换种问法,这个地方如果再加一句话,会不会好一些呢?”一坐就是三个小时。“你可以去睡了,下次会更好的。”她对自己说。

困惑还在持续。一年后,她选择暂时离开,去美国南加州大学做了为期一年的访问学者。再回来的时候,她开始了《朗读者》的筹备。

“你为什么要做《朗读者》?你做主持人驾轻就熟,所谓的行业地位也摆在那了。”周围有人不理解,包括她一直以来最忠实的观众——她的父母。父母的出发点很单纯,和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一样,他们觉得女儿没必要在40多岁的年龄再去做一件如此耗费心力的事情。“我心里挺难过的,我从浙江到上海,从上海到北京,他们从未有过半句的怀疑或阻拦。”董卿说。

“我前20年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在这些综艺节目中,我用灿烂的笑容,得体的语言,甚至是美好的服饰唤起了大家的一些记忆,给大家留下了美好的感受。可那已经结束了。”董卿这样告诉周围的人,她知道是时候开始下一个阶段了。

董卿的父亲早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如今,父亲的朋友圈里有很多当年的同窗,不少新闻从业者。《朗读者》播出之后,董卿经常会在父亲的朋友圈看到鼓励她的留言。

董卿泪点很低。有天晚上她翻开《朗读者》嘉宾斯琴高娃的读本,想到了作家张洁写的《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一书,她花了半个小时翻看了书里的几个章节,“哎呀就不行了,哭得稀里哗啦的,整个人都不好了。”那天夜里她熬到四点睡觉,第二天录制,九点她起床化妆,化妆师吓坏了,“脸没法看了,眼睛肿得睁不开了。”

“如果这个人物是想打动情点,但我丁点反应都没有,那肯定是有问题的。”她审片的时候这样跟大家说。在《朗读者》的舞台上,徐静蕾读史铁生的《奶奶的星星》,徐静蕾在台上哭了,董卿在台下也听哭了。

这是一个反感煽情的时代,但是这一次,人们似乎对于这些动情的段落很认同。“眼泪是很宝贵的,但眼泪不是唯一的,我们不能说,哎呦,哭了,节目就成了。”董卿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她采访麦家时,麦家说了很多他跟父亲的故事,“那个裂度特别大,一个孩子几十年不跟他的父亲说话,之后他每年都要坐在父亲的坟前跟父亲讲话,把十几年没对父亲说的话对着泥土说出来。”而经过后期剪辑,最终节目中呈现出的“催泪点”只是录制当天的百分之三十。董卿很清楚,在感性之外,她是电视制作人,在后期剪辑的时候她需要从参与者的角色切换到局外人的角色。

演员赵文瑄录制《朗读者》之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董卿,印象比较深的是董卿和刘谦搭档的魔术节目。录制当天,他第一次见董卿,他跟董卿聊大咪(他的猫)带给他的改变,“不知道怎么搞得,就哽咽了。”他跟《中国新闻周刊》回忆,“以前参加电视节目,也不是没有主持人想要‘勾引’我谈及伤感话题,我从来没有就范过啊。”他说自己总是刻意回避太过汹涌的感情流露,那天当董卿坐在他对面时,他自愿打开了自己的情感阀门。

《朗读者》的音乐总监姚谦留意到了董卿在《朗读者》中细微的眼神变化,“

喜欢文艺的人很容易在与别人交流时流露真性情。”姚谦跟董卿接触后,发现她跟春晚上得体大气的形象有点出入。“她对文字很敏感。”姚谦说。

《朗读者》的总导演之一田梅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大家私底下开玩笑说,董卿对面的那把椅子有神奇的魔力,坐在上面的人,总会敞开心扉去讲述。在郎昆看来,嘉宾之所以愿意对董卿打开心扉,源于董卿对他们的尊重。“她把对事业的尊重平移到了对嘉宾的尊重。”郎昆说,“ 董卿在二十几岁的时候是做不到的,现在为什么能,年代感已经到了。”

跟嘉宾聊天时,董卿总是习惯性地身子往前倾。为了让她的脸看起来更好看一些,通常这个时候,灯光老师就会举起大纸板,上面写着“坐回去”。 “有时候说得好不好听,比脸好不好看更重要。”董卿心想。

郎昆看《朗读者》,看董卿采访徐静蕾,当时提到奶奶,徐静蕾说不下去了。看到这儿,郎昆有点紧张,他特别怕董卿继续追问。董卿当时什么也没说,徐静蕾缓了一下接着讲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多余,都没心没肺。”他觉得这是一次成功的采访,这一幕让他自然联想到了倪萍。当年他把倪萍从青岛带到中央电视台,就是看中了倪萍“和嘉宾同步喜怒哀乐愁惊恐忧”的能力。在这一点上,董卿和倪萍极其相似。

董卿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访谈节目会是她的终极舞台。她希望跟人们有心灵的交互。“如果你没办法体会他人,体会自己,没办法认知他人,认知自己,那么你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实习生刘成硕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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