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塑人的独特视角
有学者说,戏剧本身不是为了讲故事,戏剧是为了讲人,讲本真。笔者认为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舞蹈创作,情节的设计、剧情的叙述是为了表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在这些关系中所呈现的人才是创作的核心。舞剧《北京人》可以称之为一部雅致深刻的“心理剧”,笔者在舞剧《北京人》中看到了吴蓓导演对于这部剧的用心之处,首先从人物情节上,吴蓓导演精选了6个角色,这六个人典型代表了三类“北京人”的形象,一类是代表腐朽时代的人物——曾老太爷,一类是处在时代变革中的当代人的曾文清、曾思懿、曾霆,另一类是代表未来新生机的愫芳、瑞贞这样一类人。其次在核心人物“愫芳”的塑造上,曹禺原著《北京人》中的“愫芳”并不像《雷雨》中的繁漪、《日出》里的陈白露这样具有鲜明性格特点的人物,隐忍是“愫芳”在没有跨出四合院大门前的生活态度,这样一个将很多情绪都埋在心里的人物形象刻画起来是很有难度的。因此在舞剧情节的设计上,导演不仅要以“愫芳”为中心将与她相关的人物关系清理出来,还要在舞剧中突显人物内心强烈的戏剧冲突,例如在第三幕“古钟”里,导演为了加强戏剧冲突就有意提取和编译了“撕信”这一情节。在舞蹈语言编创层面,这部剧最大的亮点是大量的“双人舞”,量多但绝不雷同,愫芳和曾文清的双人舞有六段之多,每段双人舞的情感表达都有所不同,而曾文清和曾思懿的双人舞又是另一番情韵和特点。舞剧中每段“双人舞”的动作及把位都十分精巧,足够看出编导的用心;在群舞的设计上也具有很强的流动感和画面感,同样可谓舞台呈现的点睛之笔。吴蓓导演谈到,在舞剧编排的过程中她注重亲自编舞,她认为对动作编排的把控,一定要自己亲力亲为才能编创出自己所追求的人物形象和立意主旨。
舞剧《北京人》 导演:吴蓓 领衔主演:黄露霏、曾明、刘芳 出品/演出:北京艺枫澜舞蹈剧场 摄影:叶进
三、女性角色的引吭高歌
综观吴蓓导演的作品《半生缘》、《那个秋天里的女人—秋瑾》,再到《北京人》等,更多的是从女性视角进行舞剧编创,其作为女性编导所编创和塑造的女性角色在情感上尤为细腻,而在这细腻情感的背后还隐藏着内心情感爆发的张力。在这部舞剧第一幕“枯井”中,枯井般的生活了无生机,愫芳与文清在这样的生活环境下恋爱了,随着曾文清大烟瘾的发作,他妻子、儿子、儿媳的完整家庭呈现让观众了解到原来愫芳和文清的这段感情并不简单,其中不仅复杂缠绕着很多人物及其难以解决的矛盾,而且让观众领悟到这群人在那种封建礼教文化之下压抑痛楚的生存状态,导演在此处的结构、手法和编排是着力于揭示曾文清吸食大烟的精神根源。而这样的情感矛盾和生存状态又进一步让“愫芳”更加理解和同情文清,因此她鼓励曾文清戒掉大烟瘾,出去闯荡寻找生命的意义和灵魂的自由。这一幕对愫芳的塑造,揭示出她内心对生命是有着期待的,对生活是有着追求的,文清对于她不仅是爱人,更是对未来的希望。在文清走后愫芳默默承担起曾家的重担,在诙谐幽默、叙事性较强的第二幕,吝啬的曾老太爷雇伙计漆棺材又不给钱,愫芳出面替曾老太爷收场,面对曾老太爷,愫芳变成了他的生活拐杖,成为工具伺候在他左右。随后在曾思懿的撺掇下,曾老太爷同意给愫芳说亲,愫芳被人摆布又百般无奈,这一舞段也将曾老太爷的伪善,曾思懿的心机得以充分体现。之后,导演又编排处理了一段愫芳在幻觉中与虚幻的曾文清自由而深情地双人起舞,笔者此刻感受到,愫芳的内心深处其实对生活现状是不满和厌倦的,而唯独能支撑她走下去的是对文清的爱和对新生活的向往。在第三幕“古钟”里,导演编排了一段外化曾思懿性格的“毛线针舞”,其中愫芳和思懿的同台舞蹈使得两人的人物性格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一幕中曾文清与曾思懿貌合神离的双人舞段,在笔者看来是一种回忆倒带式的插叙,情节叙述了曾思懿拿着所发现的文清与愫芳的信件,歇斯底里地要求文清当面退信给愫芳。导演通过“退信和撕信”的编排处理,使得一个懦弱的曾文清形象呈现在了观众面前;而愫芳受到如此恶毒的伤害,虽然悲愤万分,但一想到对文清的爱,依旧隐忍地伺候着怀孕的曾思懿,这同样使观众体会到愫芳这种“不会拒绝”的性情悲哀。第四幕“瘾笼”中,瑞贞的出走让愫芳内心产生了强烈的矛盾,而曾文清失去奋发志向颓废的归来却成为压垮愫芳内心的最后一根稻草。“不在沉默中死去,就在沉默中爆发”,编导在之前的礼教文化群舞中利用道具“面具”蒙蔽了愫芳的双眼,失去“光明”的愫芳被众人高举,甚至有点被封建礼教活人祭的意味,揭示出愫芳为了对文清的爱和承诺,甘愿牺牲自己的喻意。而当文清颓废归来后,在这样强烈的现实冲突中,愫芳终于醒悟了,意识到了自我的失去,决定走出四合院,迎接充满阳光的新世界。这些编排处理,充分体现出导演的戏剧性构思,以及独有的表现手段。
吴蓓导演通过表现愫芳一味隐忍、内心挣扎、最后爆发的心路历程,将愫芳一个女人的内心世界深刻剖析了出来。曹禺原著《北京人》更像是一曲人物命运的挽歌,而吴蓓导演呈现的《北京人》则像是对愫芳——这样女性命运的高歌。我想吴蓓导演的这一解读与当代生活紧密相关,舞剧中“愫芳”人物的意义、价值不仅是反映了曹禺笔下的社会,更是对当下女性生命价值观的一种现实观照。
曹禺的《雷雨》、《日出》、《原野》早已以舞剧的艺术形式呈现在舞台,曹禺这部巅峰之作《北京人》,也终于以舞剧的形式于观众会面。笔者认为这部舞剧从创作上来看匠心独运,没有偏离原著的精神内涵,并且从一个女性角色的角度深入创作,饱含着编导的用心和精心。同时,这部剧对于以舞剧形式来呈现和表现经典名著是一个很好的启示:像舞剧《北京人》一样,编导主体的个人意识在舞剧编创过程中更应该被重视和强调,深邃的思想内涵和丰富的精神启迪更应该是编导力求传递给观众的赏剧主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