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反抗和愤怒”
勃朗特姐妹笔下的女主人公为何能经得起时间的考验，原因之一便是，人们从对她们的无数争论中得到了无限乐趣。她们不受束缚，复杂得让人措手不及，还常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身上也满是缺点，又很难相处，但人们就爱这样的她们。在《谢利》（Shirley）里，夏洛蒂把自己所有的热情都给了其中一个女主人公，对另一个则敷衍了事。她本是尝试着把一切都简单化，但实际上，她这样做，却是将两个角色的生命都掏空了，使她们成为了没有灵魂的空壳。在读者心中，无论是谢利还是卡罗琳（Caroline），都无法和简或凯西相提并论。
在《维莱特》（Villette）中，夏洛蒂重拾她最擅长的事——创造出了一个女主人公——露西·斯诺（Lucy Snowe）。露西的情欲、愤怒，一刻不停地在和她的冷静、镇定做着激烈的斗争。“我，露西·斯诺，很冷静。”她这样说，不过我们都清楚她是在说谎，也正是这种矛盾冲突让我们想要一直读下去。也正是这本书，让马修·阿诺德（Matthew Arnold）对夏洛蒂做出了这样的评价：她满脑子都是“饥饿，反抗和愤怒”，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露西并不像简那样受欢迎，或许是因为她令人感到过于棘手，过于不讨喜；她是一个不靠谱的叙事人，将读者封锁；她是一个拒绝成为主角的主角。但，我有预感，属于露西的时代即将来临。如今，人们开始对那些讨喜的女主人公进行反击。从克莱尔·梅苏德（Claire Messud）《楼上的女人》（The Woman Upstairs）中百般受挫的女艺术家，到吉莉安·弗琳（Gillian Flynn）《消失的爱人》（Gone Girl）里精神错乱的艾米（Amy），再到海伦·沃尔什（Helen Walsh）《柠檬树林》（The Lemon Grove）中甘做小三儿的珍（Jenn），小说家们正在为坏女孩、坏男人、非正派女主人公发声，并正名。也许总有一天，露西会反超简，以后来者身份居上。
或许，安妮·勃朗特（Anne Brontë）笔下的女主人公也还有一丝成功的机会。尽管一直生活在姐姐们的光芒之下，安妮在《艾格尼斯·格雷》（Agnes Grey）里讲述的故事，实际是第一个关于女家庭教师寻找幸福的故事。在她激进的第二本小说《威维尔德菲尔庄园的房客》（The Tenant of Wildfell Hall）里，安妮笔下的女主人公海伦·亨廷顿（Helen Graham）从备受丈夫虐待的婚姻中逃离，开始了独立生活。夏洛蒂很不喜欢这本小说，并在安妮死后极尽所能阻止了这本小说的出版。但女权主义者发现了这本小说的价值，萨姆·贝克（Sam Baker）在她的最新惊险小说《逃跑的女人》（The Woman Who Ran）中讲述了一位战时摄影记者躲藏于约克郡的故事，巧妙地融合进了安妮小说中的元素。
勃朗特姐妹笔下的女主人公能够历久弥新的另一原因是：她们在不断地被后人改写。我们不确定自己是怎样看待这些角色的，于是我们不断重回她们的故事，尝试以不同的角度和方式对她们进行解读。而原本的故事本身就足够强悍，经得起一遍又一遍的改写和翻版。简·里斯（Jean Rhys）发现了《简·爱》里的问题，从不同的视角出发，以阁楼中的疯女人为主人公，写成《藻海无边》（Wide Sargasso Sea）一书。去年，我惊喜地发现，在艾里森·凯斯（Alison Case）所著《奈利·迪恩》（Nelly Dean）一书中，《呼啸山庄》里那个好事的管家婆也成了主人公。特蕾西·雪佛兰（Tracy Chevalier）新的短篇小说集《读者们，我嫁给了他》（Reader I Married Him），则涵盖了大量改写作品——21位作家在简的经典名言基础上进行的创作。如果出自勃朗特姐妹笔下的全都是耿直坦率的女主人公，那么我们便不会看到这么多优秀的同人小说（fan fiction）了。正是这些二次创作的小说在一直迷惑着我们，激发着我们的好奇心，不愿放我们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