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还真是年少无知——认为一群90多岁的老爷爷老奶奶在群体中搞尊卑秩序,欺负弱小,只是个笑话而已。众人皆知,对老人来说,真正的危险来自于寡廉鲜耻的亲戚、骗子和残酷的护理人员。我们都听过类似的悲惨故事:看护人员因为不满工资待遇而虐待老人,老人们付钱给他们,原本是想获得关爱,没想到却换来了殴打、挨饿和忽视。
老人会遭到同龄人的威胁,这种说法真是挺新鲜,而且通常只会拿来开玩笑。这有违代代相传的老生常谈:一切都会过去,“坏女孩”不会一直都是“女孩”,也不会一直都“坏”。高中时代终将结束,每个人都会成长。但是,外婆的经历告诉我们,事实并非如此。那些残忍的人,像贫穷的人一样,一直与我们同在,也就是说,“坏女孩”一直是“坏女孩”——只不过她们开始穿长袜,戴假牙。
最近,康奈尔大学(Cornell University)一项由卡尔·皮勒米尔(Karl Pillemer)主持的研究证明了这一点,养老院里的侵犯行为非常普遍,“冲突和暴力发生率极高”。这项新发布的研究显示,五分之一的老人在一个月内至少参与过一次“负面的侵略性冲突”。有16%的老人遭到诅咒或是大喊大叫,6%被踢打或撕咬;1%的老人是“性骚扰事件——比如暴露生殖器,身体接触,或是企图发生性行为”的受害者;还有10.5%的老人遇到过不请自来或是财物被随意翻动的情况。
不论是在操场争吵,还是在坐式锻炼中争夺最好的位置,恶劣的行为一直都在,融入小团体的惯例也没有多少改变。外婆想要那部顶级步行器,要400美元,医疗保险不能报销。这跟我10年前花1000美元购买Bugaboo婴儿手推车一样,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属于都市母亲一族。
随着年龄改变的是判断的标准,而不是外貌、不是财富,也不是曾经梦寐以求的能在晚上开车的能力。到了外婆这个年纪,评价标准就只剩下了年龄——越年轻越好。甚至在养老院里,80岁的老人会对95岁的老人冷漠相待。现在,外婆99岁了,完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的长期和短期记忆力都非常好。但是新邻居一听到她的年龄,便不想与她坐在一起了。
“问题是,她们粗鲁吗?她们可恶吗?还是说她没听清或是误会了?我无从判断。” 马琳姨妈说,“我想那里肯定有些小团体。不知道是否有办法来减轻那种被孤立的感觉?99岁的老人,还会拥有自己的小团体吗?可能吗?我不知道。一开始我想,过段时间就好了。现在我觉得,也许只能这样了,也许不能再期望什么了。”
恶劣行为并不会改变。旁观者的反应也不会改变——他们只会旁观,希望情况好转。但即使降低期望,也很难实现。我担心我上小学一年级的孩子想玩方块游戏却被拒之门外,担心上六年级的孩子独自一人吃午餐。我的妈妈和姨妈也担心外婆是否正在遭受这种孤立、排斥和孤独,忍受比同龄人长寿的痛苦,有很多话想说,却没有人想听。
外婆正在努力。每天,她都要上意第绪语(Yiddish,中东欧犹太人及其在各国的后裔说的一种从高地德语派生的语言)课和时政课,甚至还在学习使用iPad。她用餐时精心打扮,戴着漂亮的围巾,穿着新毛衣。她慢慢了解了邻居和饭友,甚至包括那个在两餐之间就会忘记她名字的人。她还加入了麻将小组,“尽管已经很多年没有玩了”。外婆前门的壁架上放着一只玩具熊,戴着密歇根大学(University of Michigan)的徽章。这是一个有希望的哨兵,也可能成为一次谈话的开端。
我也在努力。感恩节期间,我们给外婆过了99岁生日,12个曾孙一起参观了她的新公寓。在大厅里,我和六岁的女儿菲比(Phoebe)看到了一位老太太。她衣着鲜丽、妆容完美,柱着拐杖在长凳上坐着,等她的侄女五点来接她去过感恩节。现在是下午两点钟。“你想看一下小猫吗?”她问我的女儿,女儿欣然同意。我了解到,这位老太太跟外婆一样,夏天刚搬过来,同样也是密歇根人,看起来既敏锐又懂得人情世故。这感觉就像是酒吧里的小伙子——又是另一轮接受与拒绝的惯例——我问了她年龄。
菲比和我搭乘电梯回到外婆的公寓,冰箱门上贴满了儿女、孙子孙女和重孙子重孙女的照片,我宣布:“外婆,我想我为你找到一个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