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斯勒代表作细部。图片来源：巴黎奥赛博物馆
几周前，我去马萨诸塞州（Massachusetts）拜访了两位母亲。其中一位是我母亲沙琳（Charlene），住在莱诺克斯的退休职工宿舍。另一位身着黑衣，是《惠斯勒的母亲》（Whistler’s Mother）——詹姆斯·阿博特·麦克尼尔·惠斯勒（James Abbott McNeill Whistler）画于1871年，又名《灰与黑的协奏曲》（Arrangement in Grey and Black, No. 1.）。她叫安娜·玛蒂尔达·麦克尼尔·惠斯勒（Anna Matilda McNeill Whistler），1864年至1875年期间和儿子住在伦敦，画面上的她侧坐着，似乎有无尽的耐心，静静地目视前方。这幅作品由奥赛博物馆（the Musée d’Orsay）暂借给威廉斯敦（Williamstown）克拉克艺术学院（the Clark Art Institute）。1891年，《惠斯勒的母亲》成为第一幅在法国领土上出售的美国画家的作品，而今，它也是美国本土外最重要的一幅美国作品。
惠斯勒喜欢在一幅作品上变换同一颜色的不同色调，这是一种追求极致的创作手法，而这幅画代表着惠斯勒运用这种手法的巅峰时期。画面色调柔和近于模糊——颜色好似要溢出图面一般。有几处用笔大胆，画布上一些空白处甚至还未被颜料遮盖；安娜从蕾丝袖口里伸出的手紧紧抓着手帕；在占据画面左边部分的窗帘上，画家以草草几笔暗示出上面的日式纹样。轻轻几笔粉色带过安娜的脸庞，以示肤色。惠斯勒为这幅画设计了镀金画框，安娜手上的黄金婚戒正好与画框柔和的光彩产生绝妙的呼应。其实在安娜身后银灰色的墙上，还隐隐透露着难以察觉的红色调与蓝色调，窗帘上暗藏着些许暗紫色，上面有画家的署名，写得像飞舞的蝴蝶。
色彩的精妙布局给人带来不安的感受。你越是注意画面上总体空间的扭曲，就会越感到震惊：构图在水平方向展开，安娜的腿隐于裙下，弯曲，斜放在装有软垫的脚凳上，这一切都暗示着精确到严苛的人体解剖学。你越意识到此画构图的精简（比如椅腿上的巧妙暗示，左右略低，三条粗略的对角线就构成了地板的平面），越能感到愉悦的操纵感，就像出色的电影导演把弄着摄像机，激发出比生活更真实的镜头感。我花了一个小时观赏这幅画，发现有一条不明显的褐色线条横贯画布底部，安娜的裙子顺滑地垂落，越过这条线，置于画面之外。这应该是一个舞台或站台的边缘，当时惠斯勒是以仰望母亲的视角在作画。
几年后，听到朋友们赞赏这幅肖像画得逼真时，惠斯勒回应说：“是啊，谁不想让自己的母亲呈现出最美的样子。” 但他却很恼火人们对这幅画产生的感性反应。他经常说艺术创作的主题只不过是探索唯美主义的托辞。他说：“对我而言，作为我母亲的肖像，这幅画很有趣味，但这幅肖像的身份对公众来说有什么可关注的呢，或者说他们应该关注吗？”惠斯勒是个狡猾的人，所以我们无从得知他这么说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我们当然关注，不过关注的程度也许比不上宾夕法尼亚州阿什兰市的一群民众，1938年他们树立了一尊坐着的安娜雕像，雕像基座上刻着：“母亲是所有活物中最神圣的存在。”无论如何，惠斯勒所提的问题触及了许多人都曾注意到的一面，其答案也成为历史上少数艺术偶像的符号化产物。《蒙娜丽莎》（Mona Lisa）、《呐喊》（The Scream）、《美国哥特式》（American Gothic），还有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最出名的《玛丽莲·梦露》系列都和惠斯勒的作品一样，能从中升华出无限的意味，并立即被观众识别出来。在《惠斯勒的母亲》里，其深意就在于母亲的身份之谜。每个人都有一个母亲，还有将近一半人将成为一个母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