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母亲沙琳的五个子女中,我是最年长的一个,已故的父亲是一个发明家兼企业家。当我走进屋子,她正在弹钢琴,给合唱伴奏,结尾的《德州黄玫瑰》(Yellow Rose of Texas)弹得很欢快。沙琳98岁了,但她依旧保持着对过去清晰的记忆,我希望她还记得惠斯勒的那幅画。她的父亲是北达科他州一座草原小镇的邮政局长,她还能记起1934年发行的邮票吗?上面就印着那幅画,还写着“以此对美国的母亲们示以纪念和敬意”。她说不记得,“我们那是四级邮局,最低的一级,没有那种花俏的纪念品”。这倒提醒我,她对艺术从来不感兴趣。但之后,她发电子邮件给我,说那幅画使她想起了她的母亲,“生于1875年,一直穿着长裙,从来没剪过头发。有着典型的维多利亚时代的思想”。沙琳很高兴地意识到,在那幅画完成之时,安娜·惠斯勒才67岁,“真年轻!”
安娜生于北卡罗来纳州(North Carolina)的威尔明顿(Wilmington),是战前南方人的女儿;她也是一个奴隶主的侄女,据说奴隶主和他的奴隶生养了九个孩子,于是她也就有了这么多混血的堂兄妹。乔治·华盛顿·惠斯勒(George Washington Whistler)毕业于西点军校(West Point),还是个出色的土木工程师,安娜和他结成连理,生了五个孩子,但只有惠斯勒和威廉(William)活到成年。安娜的嫂子曾形容她“性情笃定,我只能偶尔改变她的心意”。自1842年起,他们一家在俄罗斯圣彼得堡生活了六年,乔治成为沙皇尼古拉斯一世手下的一名工程师,负责修建一条通往莫斯科的铁路。惠斯勒在艺术方面很早熟,11岁就进入了皇家美术学院。1849年,乔治死于一场霍乱,他们一家就此回到美国。
为追随父亲的榜样,再加上自己对军队生活的幻想,惠斯勒进入了西点军校。但事实却证明,他是一个无用的学员——校长罗伯特·E·李(Robert E. Lee)曾对他满怀希望,最后还是以失望告终——在军校的第三年,惠斯勒退学了。之后,他在政府当地理绘图员,依旧不守纪律。1855年,惠斯勒前往巴黎,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艺术家、花花公子、女性严重的大众情人。他结识了库尔贝(Courbet)、波德莱尔(Baudelaire)、马奈(Manet)、莫奈(Monet)还有德加(Degas),还是亨利·方丹-拉图尔(Henri Fantin-Latour)的亲密好友。惠斯勒用来检验市场反响的第一幅画《白色交响曲一号:白衣少女》(Symphony in White, No. 1: The White Girl,1862 年)在1863年的落选者沙龙(Salon des Refusés,落选者沙龙是和以学院派占主流的官方艺术的一次对抗,印象派也在这次沙龙中崭露头角)上引起轰动(虽不及马奈《草地上的午餐》)。惠斯勒在法国备受推崇,尤其受到诗人和作家的青睐。(年轻时的普鲁斯特(Proust)还把惠斯勒带过的一双灰手套像护身符一样随身携带。)这么看来,1859年他在伦敦艺术舞台上的登场就成了遗憾,他的才能在狭隘的英国艺术领域中臻于完美,也毫不吝惜地展露在围绕着智慧、艺术教条和私人恩怨展开的争吵中,他和艺术家、批评家和买画的顾客吵得火花四溅,但除了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这些都是些不值得与之争吵的人。(王尔德一开始也是惠斯勒的忠心粉丝,后来也抱怨说,惠斯勒写“艺术”这个词都是以“我”字开头的。)
伦敦艺术界对惠斯勒的观点逐渐两级分化,他提出了一个新式的比喻,将艺术家们比作绯闻缠身的名流。但他也用文人雅士的体面,收敛了放浪形骸的处事方式,这其中他母亲的出现功不可没。当安娜搬来和他住时——那时她的另一个儿子威廉正在同盟军里当军医——惠斯勒赶紧把当时的情妇转移到别处。他给方丹-拉图尔写信时说:“我不得不清空我的房子,把它从头到脚打扫干净。”安娜是个虔诚的教徒,看到儿子身上的缺点时她会不由得叹气,但招待他的朋友时依然优雅亲切,并且对其中一位颇有好感,即堕落派之中的堕落派阿尔加侬·斯温伯恩(Algernon Swinburne)。
1872年,惠斯勒画的母亲肖像克服了层层阻力,出现在皇家艺术学院的年度展览上。这幅画在他所有的肖像画中独树一帜。惠斯勒的肖像画都些许流露出模特性格的细微之处——不同于其后继者约翰·辛格尓·萨金特(John Singer Sargent)的肖像画,这些作品往往具有特别的诱惑力。在《惠斯勒的母亲》中,安娜茫然的忍耐述说着她的妥协,她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她是属于他的。这种专属于自己的奉献难道不是天下每个儿子梦寐以求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