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蘑菇王国的社会生活是以马里奥为中心并且围绕他进行的。推而广之,从马里奥人物关系衍生出来的故事永远摆脱不了马里奥的影响,不管故事中是否有他。由于马里奥的关系,那些以他的敌友为主角的游戏(如《瓦里奥制造》、《路易基的鬼屋》等)多少显得新奇。
那么,在多角色游戏中,马里奥几乎总是“默认”角色就不足为怪了。在《马里奥赛车》(Mario Kart)、《马里奥派对》(Mario Party)以及《任天堂全明星大乱斗》(Super Smash Bros.)的角色选择界面,马里奥总是排在角色网格的第一位(即左上角)。此外,有些游戏会为角色设定成就和能力,而马里奥几乎总是“标准”角色,没有特别的优点,也没有明显的弱点。《马里奥赛车》中的奇诺比奥(Toad)和库巴(Bowser)分别被贴上“逗乐”、“严肃”的标签。正是因为马里奥一贯给人极尽平凡的感觉,他们身上的性格特点才得以体现。
马里奥的基本特点是他总是“默认角色”。人们评判其他角色时不可避免地会提到马里奥,要说他们有什么特别,那就是他们不是马里奥。他们想要造就自己的独立身份,部分在于要表明自己不是马里奥。同时,这也极大地为马里奥创造了机会,令他能有更多的身份选择。随着时间的推移,马里奥也能像我们换衣服一样,自由选择职业。当其他角色还执着于他们不是马里奥时,马里奥也许又有了其他多种身份:纸片马里奥、马里奥博士,婴儿马里奥,等等。也许正因如此,马里奥能够承载无数设计师、作家和玩家的想法、梦想,甚至批评。也许正因如此,他才是游戏界唯一的“乌尔式象征”。
然而,这并不是说我们低估了马里奥的社会平凡性——白人、异性恋、中产阶级、正派的劳动者——对他在游戏界至尊地位的影响。马里奥看起来可能像一名游戏玩家,这不是巧合。游戏和游戏文化中都包含一些政治观念,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马里奥身上都有所反映,他还亲身参与了相关辩论。这方面的内容都可以写成书了。
这么说对可怜的马里奥不太公平——因为他从未有意发表政治言论(也许,应该排除2002年《阳光马里奥》中他不太情愿地做了生态积极分子)——我当然对他感到同情。实际上,马里奥的种族和性别之所以设计成这样,主要是因为20世纪80年代初技术不发达,而不是出于营销谋略。然而,要成为传奇,阴谋、阳谋就都要经受住。这是象征的本质,尤其是“乌尔式象征”,能否经受考验、超越“原初”决定了他们能否成为象征。否则,这种“旧”事物怎么可能“历久弥新”?
问题的关键不是游戏需要一个能代表大多数玩家的代言人(当然不可能有这种代言人),也不是任天堂应该为自己那么多年(从当年难以支付房租算起)的自作主张感到羞耻。相反,问题的关键在于,如果我们公认马里奥是游戏界中最经典的角色,那么,我们玩家至少应该像任天堂其他角色一样,充当好他的配角。要说我们有什么特别,那就是我们不是马里奥。
但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玩家、作家和粉丝们对马里奥都各有期待,至少不亚于他对我们的期待(正如耶稣,甚至乌尔,对于那些信仰它们的人来说,它们仍然很重要)。我们对马里奥的所知所言反映的是我们对自己“另一面”的了解。马里奥身上产生的各种想法,来源于我们内心的渴望,我们想要解释他的形象,解释他的永垂不朽与千变万化,就像那个虚幻的文明古都。当然,探索乌尔的欲望,是人类的本性。
根据黑格尔的“辩证逻辑”(Urteil),随着时间的推移,包含在某一物体中的意义会逐渐显现。但是,这些意义是独一无二的:揭示它们是旁观者的义务,就像米开朗基罗(Michelangelo)看见天使被困在大理石里,就不停地雕琢,直到让天使完全得到自由。然而,某种程度上,黑格尔说错了一点:意义一直在我们手中。乌尔的神话一直代表着一种失去的东西,不仅因为时间在流逝,也因为旁观者的需求在不断变化。无论何时,生动的神话才有意义。换句话说,意义需要玩家。如果不是我们挥舞着控制器、操纵着键盘玩游戏,马里奥什么都不是。他是个“普通人”,他能代表所有人,但他自己却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