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费南多·维加拉)
阿列克谢耶维奇是一名记者,出生于白俄罗斯。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中,70%的放射性物质,包括碘、铯、锶、钚,最后都飘到了白俄罗斯,485个村镇被毁。如今,仍有五分之一(近210万)国民生活在核污染地区。然而,卢卡申科(Lukashenko)领导下的白俄政府却始终拒绝承认切尔诺贝利事故的可怕影响。爆炸发生后,辐射云团随风而来,时任该国核能研究所所长的瓦西里·涅斯捷连科(Vasily Nesterenko)连夜赶往位于明斯克(Minsk)的苏维埃党办公室,要求向全国发放碘片。当时,明斯克市存有700公斤的碘,原本是冷战储备物资。然而,党内高层无动于衷,并下令将他逐出办公室。随后,涅斯捷连科带着放射量计为官员检查甲状腺,发现已有辐射迹象。他却无缘无故遭到解雇。这一插曲,后来被涅斯捷连科称作“无知与威权的阴谋”。无独有偶,1999年,涅斯捷连科的同事,临床学家尤里·班达泽夫斯基(Yuri Bandazhevsky)因对外公布铯-137的辐射影响,惨遭当局囚禁。如今,他已时日无多。(幸好,英国笔会(English PEN)已得到班达泽夫斯基被禁的研究手稿,正着手寻找出版商。)
《来自切尔诺贝利的声音》并不是一本简单的忧郁之作。阿列克谢耶维奇的笔触,时而流畅激昂,时而惜墨如金,写尽了无奈、英勇与悲戚。书中大段大段的受访者独白令人动容,无论你出生在哪个年代,都会对字里行间的血泪史产生共鸣。抚卷细读,我突然意识到,切尔诺贝利事故仿佛冲击欧洲社会的一场海啸,无休无尽,而幕后黑手却是人类本身。上世纪90年代中,我在乌克兰搭船旅行时,偶遇一位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的管理员。事故发生后三天三夜,他一直驾驶着直升机指挥救援工作。彼时的他,已罹患白血病,在顺流而下的船上喝得酩酊大醉。现在想来,他的子女以及后代,难道就远离切尔诺贝利的阴影了吗?不,放射性物质早已渗入了地下水,反应堆内尚有燃料遗存,悲剧从未远去。而且,全世界的核电站依然比比皆是。不过,暗流之上,永远是粉饰太平。一名救灾人员回忆道:“男人们一边喝着伏特加,一边玩纸牌,还想着钓几个妞。”没错,当时有说法称,伏特加能防辐射。这酒便成了珍稀品,不再是酒鬼的专利。
本书的开篇与结尾记录了两位寡妇的故事。其中一位的亡夫是普里皮亚季的消防员,事故当晚身着衬衣便投身火海。另一位的丈夫则是所谓的“清理员”。爆炸之后,当局派了60万名这样的“清理员”来到切尔诺贝利,掩埋表土,射杀辐射圈内的所有动物。此人活到了最后。临终前,妻子问他:“你后悔去了那儿吗?”口不能言的他摇摇头,写道:“我死后,把咱家的车和多余的轮胎卖了吧。还有,你可别改嫁给托利克。”托利克是这人的兄弟,他的妻子一直守寡至今。
当然,悲情的叙事中,也夹杂着冷嘲热讽,怪力乱神,贪得无厌与颠倒黑白。作者写道,有人将拖拉机、摩托车与裘皮大衣偷偷带出辐射圈,转手卖到了苏联其他地方。这场旷世之灾背后,竟也有些许慰藉:人们不再一味地掠夺自然,不少野生动物获得了生存空间。一名摄影师称:“我开始和小动物,还有各种树木亲近起来了,这感觉好奇怪。”
与自然和谐共处,大概就是本书的宗旨吧。如果你对未来心存好奇,我建议你务必读一读此书。阿列克谢耶维奇笔下的切尔诺贝利,是人类科技的试验场,展示了极端的梦魇,与神秘的未知。正如作家在后记中写的,“那里的人们经历了太多,可不少读者却一无所知。我觉得自己像一名未来的书写者”。此言然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