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城

作者:爱新闻 柯易 来源:中国日报网
2016-04-07 16:51:06

暗夜之城

按莱恩的话说,《夜晚的窗户》里,“女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但她的孤单感却没有得到丝毫减弱”。(图源:《夜晚的窗户》(1928)/爱德华•霍珀)

这幅画的怪异之处在于它的绘画视角。显然,作者采用的是俯视的视角,因为我们能看到室内的地板,却看不到天花板。这三扇窗又至少是在二楼,这么说来,窥看的人应该是悬在半空中的。更可靠一点的猜测是,窥看者就在高架列车上。霍珀喜欢在晚上搭乘高架列车,准备好本子和画笔,专注地盯着窗外,捕捉光亮的瞬间,并把那瞬间的画面定格在脑海里。无论如何,作为旁观者,我,包括你,都远远地参与到了女子的行为中。明亮的客厅里,女子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在看,但她的孤单感却没有得到丝毫减弱。

“玻璃城”

城市就像玻璃一样透明,即便身处室内,也躲避不了陌生人的目光。无论我走到哪里——在床和沙发间来回踱步,或是晃悠到厨房冰箱找冰淇淋吃,远在阿灵顿镇安娜女王合作社里的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安娜女王合作社是阿灵顿镇最大的景观,这幢十层高砖楼目前还没完成施工。在被看的同时,我也在看别人。透过后窗,我能窥视到好几十个人,而我们甚至从没讲过话。每个人都沉浸在美好的私人时光中:赤身裸体地洗碗,或是踩着高跟鞋给孩子准备晚餐。

正常情况下,我会觉得窥视别人不过是出于无聊的好奇心罢了,然而那个秋天,并不寻常。几乎一到纽约,我便对这个城市的高度透明化感到焦虑。我渴望被关注和接受,就像被爱人用赞赏的目光关注和接受一样。同时,我又觉得像被扒光了站在人群中,时刻担心他人的指指点点,特别是在周围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或三五成群的好友时,孤身一人便显得很奇怪,不合理。这些感受在不断累加,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住在纽约,在这座玻璃城内,所有人都在窥视。当然孤独才是罪魁祸首,它驱使人们要么渴望亲近,要么远离威胁。

那个秋天,我深深沉溺在了霍珀的画作里,仿佛我被困在监狱中,而这些画里就藏着逃生路线;又仿佛我的人生一片混沌,而这些画能帮我吹散迷雾。尽管我看过了无数间房,最终我还是会回到那一间房,回到夜鹰咖啡馆。乔伊斯•卡罗尔•奥茨称《夜鹰》为(Nighthawks)“最哀伤,且复制品最多的描绘美国人的孤独的浪漫画作”。

我认为,大部分西方人都曾凝视着《夜鹰》思考过,都曾在医院候诊室或走廊上看过这幅画的复制品,挂在墙上,积了一层灰。这是知名度很高的一幅画,复制品随处可见,以至于长久以来,人们看到这幅画,便会露出一副似曾相识的困惑表情,它像镜头上的灰一般让人感觉模糊,然而它诡异的力量和影响力却从未丧失。

暗夜之城

乔伊斯•卡罗尔•奥茨称《夜鹰》为“最哀伤,且复制品最多的描绘美国人的孤独的浪漫画作”。(图源:《夜鹰》(1942)细节图/爱德华•霍珀)

某年十月的一个闷热下午,我在惠特尼博物馆看到了这幅画的真迹,而在那之前的几年里,我一直是在电脑上欣赏的。近距离观察,可以看到画的变化和磨损,都是我之前从没看到过的:天花板上明亮的三角形部分有裂缝;两个咖啡罐中间有一道黄;颜料只有薄薄一层,甚至连地面都覆盖不住。仔细看,可以看到亚麻色地面上有大量的白色小孔和细缝。

绿色的影子映在人行道上,形成一个个三角形和菱形。没有一种颜色能如此有力地表现出城市的疏离感,人类筑起一道道高墙,把自己包围在里面,面孔变得模糊,就像这种绿色一样,暗淡无光得令人生厌。有了电力之后才有了这种颜色,它总是不可避免地让人联想到夜晚的城市,这座有高耸的玻璃塔,有空无一人的明亮办公室,也有绚丽的霓虹灯的城市。

毋庸置疑,这家店象征着庇护所,但画面上却并没有门可供客人出入,只有最右边一扇卡通似的门,黄褐色,门后可能是脏兮兮的厨房。从街道上看,这家店是密封的:像一个城市里的水族箱,像一间玻璃牢房。这间牢房色调主要为青灰色和黄色,关着四名家喻户晓的“犯人”:一对游手好闲的情侣;一名身穿白色制服的店员,一头金发仔细地梳理到帽子里;还有一名背对窗户坐着的男人,外套口袋张开着,拱成新月状,成了整幅画最黑暗的地方。没有对话,也没有对视。到底这家店是孤独者的庇护所,是寻求帮助的地方,还是对城市中蔓延的冷漠的写照呢?这幅画的精彩之处在于它的不确定性,在于它对现实的抵抗。

以店员为例,他的表情可能很友善,也可能很冷漠;他正好处于画面中多个三角形的汇集点,主导着这场深夜圣宴。但他又何尝不是被困住了呢?柜台有一角不在画面中,但可想而知是很狭窄的,不足以让店员通过。霍珀极其擅长运用这种微妙的几何分布,借此激发观众的情感,使他们产生被困住的感觉,心生戒备或不安。

还有什么呢?我倚着墙,脚底闷得出了汗,细细数过桌上的物品:三个白色咖啡杯,两个蓝边空玻璃杯,两盒餐巾纸,三个盐罐,一个胡椒罐,里面也有可能装着糖,或者番茄酱。天花板泛着黄色的光,底下是青灰色的砖(霍珀的妻子乔(Jo)有一本用来记录丈夫画作的本子,里面形容这一排砖块为“一抹翠绿”),光影呈三角状柔和地打下,层层叠叠,颜色和一美元的钞票一样。店外上方挂着一大幅费城美国雪茄的广告牌,商标图案是褐色的,很简陋。街对面的商店窗户里有一个绿色的柜子,里面却没有商品陈列。遍地的绿色,满眼的玻璃。看得愈久,不安的心绪愈加蔓延。

窗户最是诡异:一块玻璃弯成一个弧形,便把咖啡店和外面的世界隔开。霍珀画的窗户可谓独特。尽管他画过成百上千扇窗,但其他的窗都仅仅是一个方形的洞而已,能容我们看清里面或外面的景色便足够了。他画的其他玻璃只是反射影像,只有在这幅画里,他才真正地画了玻璃,画出了玻璃所有难以言述的特性。

这扇窗浓缩了其他细节的特性,融合了拘禁和曝光:它虽坚固,但又透明;虽是物体,但又稍纵即逝。它能摧毁我们心中的防线。一旦透过这扇窗望进明亮的店里,就必然会在顷刻间体会到孤独,体会到被排斥在外,孤身一人站在冷风中的感觉。

原文选自:B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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