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夫卡过去从旧公寓所看到的风景(该公寓被摧毁于1945年,其旧址现为洲际酒店。)(图源:《纽约时报》)
卡夫卡没有写明格里高尔变成了哪种虫子或野兽。他专门用了一个词:ungeheuren Ungeziefer,有些英文译者把它译为“monstrous vermin”(意为“骇人的动物”)。
“不是这样的。请不要画那个。”这是卡夫卡1915年给总部设在莱比锡城(Leipzig)的出版社写信,回复第一版封面稿时的反应。他说:“虫子不能画出来,就算远远地出现也不行。”
然而,读者仍然会把主人公想象成一只甲虫或蟑螂,著名的捷克艺术家大卫·切尔尼(David Cerny)也不例外。
一天,我在斯密彻夫区(Smichov)的艺术中心“遇工厂”(the MeetFactory)碰到切尔尼,他在那里有自己的工作室。在布拉格的一些地方都可以看到切尔尼先生充满争议的艺术作品:撒尿男的雕像(正对卡夫卡博物馆)、捷克主保圣人瓦茨拉夫(King Wenceslas)骑一匹四脚朝天的死马的雕像。
他在布拉格的最新作品是卡夫卡的头像雕塑,置于市中心乐购超市(the Tesco department store)后面。该雕塑高达36英尺,由42层活动镀铬条组成,这些镀铬条同时朝相反的方向转动。
切尔尼先生最初的想法是造一个喷泉,包含三个塑像:机器人,代表捷克语作家卡雷尔·恰佩克(Karel Capek),他曾发明了“机器人”这个词;魔像(Golem),代表意第绪语(Yiddish);卡夫卡的甲虫,代表德语。“我想要提醒人们,布拉格曾经是说三种语言的城市,”切尔尼先生说。
遗憾的是,城市水法规禁止他在这里建造喷泉,所以他根据自己在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Charlotte, N.C.)展出的类似作品《变形》,提出建造沉思中的卡夫卡的巨大头像。
“这座雕塑正对着布拉格市政府大楼,我很喜欢这其中的讽刺意味,”他说,“想象一下,你现在很生气,因为那些职员个个都无所事事,只会叫你去另一个部门,而另一个部门又让你去另一个部门,最后他们说要下班了。当你走出大楼时,巨大的卡夫卡头像就会注视着你,提醒你这多么讽刺。”
亚希姆·托波尔(Jachym Topol)注意到了另一个同样具有讽刺意味的情况。他是五部小说的作者,也是20世纪70年代和80年代的持不同政见者。我在布拉格的一个文学节上偶遇了他。当我提到卡夫卡时,他很乐意谈论卡夫卡对当下的意义。
卡夫卡书店(图源:纽约时报)
“在共产党统治期间,我们常常在地下出版社翻印卡夫卡的作品,比如《变形记》,”他说,“而现在,卡夫卡和查理大桥(the Charles Bridge)、城堡一同成为了布拉格庸俗艺术作品的一部分。到处都是卡夫卡,到处都在售卖卡夫卡。这是他讲的最后一个笑话。”
几乎每个与我谈论过卡夫卡的人都讲了鲜为人知的笑话,包括制作卡夫卡纪念碑的艺术家雅罗斯拉夫·罗纳(Jaroslav Rona)。当时罗纳先生和我坐在二楼罗浮咖啡馆(CaféLouvre),那里天花板很高,装潢漂亮,是以前卡夫卡常和作家朋友马克斯·布洛德(Max Brod)去的地方。
为在比赛中赢得设计纪念碑的资格,罗纳先生一开始尝试创作的雕塑当然是一只甲虫。后来他受到卡夫卡的短篇小说《一次战斗纪实》启发,改变了想法,虽然他最后还是往其中添加了《变形记》的隐喻。
“其他参赛作品基本上都是安放在基座上的卡夫卡塑像,”罗纳先生说,“而我在看完《变形记》后,有点理解了卡夫卡的思想。我爱艺术,因为在艺术中,创作者的意图往往隐而不显。”
“我认为这也是卡夫卡的信念。这种信念不只存在于《变形记》中,也体现在他的其他很多作品中。所以我怀着同样的想法为卡夫卡建了这一座纪念碑。”
我问他何处是《变形记》的隐喻。他露出顽皮的笑容,低头瞥了一眼自己的卡布奇诺咖啡,说:“我无法想象为卡夫卡建纪念碑却丝毫不提《变形记》,所以我用了一种秘密的方式来表达它。”
我与他道别之后,走向那座雕像,仔仔细细地观察它的基座。站在一群拍照的游客之中,我忽然发现在底座周围的路面上刻有一只甲虫的外形。
原文选自:《纽约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