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上的人类学家》(AN ANTHROPOLOGIST ON MARS),奥利弗·萨克斯(Oliver Sacks)著,讲述七个看似荒谬的真实故事。
作者笔下这些离奇而费人思量的故事极富哲思,让读者不禁想起博尔赫斯(Borges)和卡尔维诺(Calvino)的小说。通过作者的叙述,我们认识了一位拥有超凡记忆力的男子。正如博尔赫斯小说《博闻强记的富内斯》(Funes the Memorious)中的主人公一样,超常的记忆力让他能记住年少时发生在意大利小村庄里的一切细节,然而他却似乎无暇再去思考其他事。在另一故事中,主人公的记忆则永远停留在了上个世纪60年代,仿佛是被囚禁在早期摇滚乐时间胶囊中的嬉皮士。随后,我们又认识了一位事业成功的女士,学者兼实业家的她虽有自闭症,却因非凡的天赋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即便她不得不“模仿”正常人的行为习惯。这位女士将自己形容为“火星上的人类学家”。
这些人物并非作者天马行空杜撰出来的角色,他们的故事是脑神经研究中的真实案例。这些人物经历再度证实了大自然绝妙的想象力。在神经病学专家奥利弗·萨克斯博士的笔下,他们不是患有精神缺陷的患者,而是天赋异禀的奇才。精神障碍让他们得以用独有的方式理解世界,甚至取得杰出的成就。
事实上,在萨克斯博士看来,精神疾病不见得没有积极的作用,神经系统的缺陷和紊乱或许“可以超越人们想象地激发患者独特的潜能,并为他们带来前所未有的生命体验”。他补充道,一些学者坚信陀思妥耶夫斯基(Dostoyevsky)和梵高(van Gogh)都曾患有颞叶癫痫,巴托克(Bartok)和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或许有自闭症,莫扎特(Mozart)和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可能一度得过图雷特氏综合症。
正如1986年的畅销书《错把妻子当帽子》(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那样,萨克斯博士以亲身的医患经历为本进行创作,笔墨所及无不闪烁着感性的关怀和理性的洞察力。行文中,他既是严谨的精神科医生、科学家,又是耐心的倾听者和形而上学的信奉者。在这些篇章中(首刊于《纽约客》和《纽约时报》书评栏目),他不仅深入浅出地为读者进行了几种精神障碍的历史性解读——自闭症、颞叶癫痫、图雷特氏综合症等——还将这些精神障碍在日常生活、情感心灵上带给不同个体的影响娓娓道来。
萨克斯博士极其生动地描绘了一位突然得了色盲症的画家内心的恐惧,一位失明已久却因一场手术恢复视力的患者的迷茫,以及一位小镇医生极力在公众场合抑制图雷特氏综合症症状(包括暴怒、不自主的多发肌肉抽动和言语紊乱)的不懈努力。这些案例最打动人的地方在于,这些患者都惊人地以各自独有的方式与精神障碍达成了和解。
名为乔纳森·I.(Jonathan I.)的画家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变成了色盲,他的世界因此只剩下黑色和白色:曾经色彩绚烂的画布如今看上去只有单色;来往的人就像是身着“鼠色”大衣;食物在他眼里基本都呈现着让人崩溃的灰色。起初,乔纳森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他会在躁郁时紧紧地盯着一个橙子,仿佛想要强迫眼前的色彩变回原本的样子。”萨克斯博士写道,“他会整日呆坐在大片‘灰色’的草坪前,试着去看,去想象,去回忆曾经的那片绿。他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贫瘠、支离破碎而又如梦魇般的世界。”
然而,时过境迁,乔纳森·I.慢慢适应了这种状况:他开始用深浅错落的黑白双色创作,绘出了一系列极富视觉冲击的画作,获鉴赏家赞赏。不久,他便意识到自己已沉醉于这种纯色调的世界。车祸发生三年后,他拒绝了医生让他恢复色觉的建议,因为他已找到全新的方式来感知这个世界。萨克斯博士写道:“他重新发现了这个世界的条理与秩序。”
医生卡尔·贝内(Carl Bennet)是一位图雷特氏综合症患者。他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省(隶属加拿大)的一个小镇谋生——他也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的疾病达成了和解。尽管不自觉的肌肉抽搐症状每每侵袭他的正常生活,贝内医生却成功从医科学校毕业,还顺利结婚并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甚至还学会了驾驶飞机。更不同寻常的是,为病人做外科手术是他的家常便饭。手术台上的贝纳博士非常专注,无论手术持续时间多长,工序多复杂,他都能避免任何一丝异常抽搐。“大多数情况下,给病人做临床手术时,”贝内医生告诉萨克斯博士,“我一般都不记得自己有图雷特氏综合症。”
坦普·葛兰汀(Temple Grandin)虽然有自闭症,却取得了动物学的博士学位,任教于科罗拉多州立大学(Colorado State University), 并且经营着一份自己的事业,她的成功亦来之不易。她自言缺乏正常的“情感回路”,在日常生活中,她必须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人的言行举止,并将她脑中“浩瀚如图书馆的经验”细心归档,才能试图理解他人,并作出合乎社会规范的举止,弥补零情商的缺憾。她告诉萨克斯博士,她在《星际迷航》(Star Trek)中的Data身上看到了自己。(Data是影片中的一个生化人,没有情感感知力,却对人类世界充满好奇并渴望融入。)
对萨克斯博士和本书读者而言,就像书中介绍的其他人物一样,葛兰汀女士为了生存和适应社会从未停止学习的努力本身就是人类处境的象征——永不屈服。自然界原本就赐予了人类“重构自我和适应生存的力量”。
原文选自:纽约时报
作者:角谷美智子(Michiko Kakutani)
译者:爱新闻 陈蕾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