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冒险的比利时记者是我孩提时的英雄。长大后再读他的书,内容看起来却更加复杂了。
我孩童时期的一个记忆就是,走在一个我早已离开的城市,牵着已离世的父亲的手,走进一个现在已经关闭的图书馆,借了一本漫画书,然而这本漫画书如今却仍在我书架上。四岁的时候,我对丁丁的历险经历着了迷。丁丁就是那个年轻记者,他的小狗白雪陪着他冒险,给他许多朋友般的支持,他们游遍世界,甚至到了月球。
那时,我的生活一直是变幻莫测的。我们从孟买——也就是那个众所周知的海边城市的一头搬到遥远的另一头:搬家是迫于父母工作的变动,而频繁的搬家意味着新房子,新邻居,新学校和新朋友。虽然如此,丁丁一直陪着我。我一遍又一遍地读着这本漫画。我很兴奋,因为爸爸——他也很喜欢丁丁——从地铁站旁的A.H. Wheeler书店买回家一本新的丁丁画册,花了他18卢比。我数着日子,看还有多少天才能去我那个叔叔家,他家有一整套的《丁丁历险记》,并且将它们锁在一个柜子里防止被偷走,而且只有我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些书的时候,我才能有机会看看它们。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地说,能看到这些书我还是心满意足的。那会儿,我最喜欢的一册就是《丁丁在西藏》,这本漫画让我倍受感动。漫画中雪人对一生的朋友的寻找就跟我一样;丁丁和张的友谊正是我所渴望的。
这些年来,我的喜好发生了改变,就像漫画中的事物一样。《714航班》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册漫画,或许是因为里面有UFO之类的吧,但我当时太年幼还不能很好地理解它。我小时候觉得《绿宝石失窃案》很无聊,但现在我就觉得它很有趣,恰恰因为它讲的东西很稀松平常。这些连载漫画书,像《红色拉克姆的宝藏》、《独角兽号的秘密》、《七个水晶球》、《太阳的囚徒》、《奔向月球》,还有《月球探险》都很有意思,不仅仅因为故事有意思,还因为它们的与众不同。后续持续吸引我的就是丁丁系列贯穿所有画册的主线:友谊、忠诚、冒险以及一个现在鲜少提及的词——荣誉。随着我的成长,我发现还有另外一条主线:亲密感。
诚然,我们对于偶像的态度很少会一成不变。但随着我的成长,我知道了更多关于埃尔热(Hergé)——丁丁创作人的事,他的名字出现在每一画册的封面上(本名乔治·勒米,Georges Remi)。他的作品曾登在战时报纸上,该报社与纳粹结盟;在丁丁系列漫画的早期作品中,他向孩子们传达了一种极右思想。他的前两部漫画最有争议,分别是:《丁丁在苏联》,1929年开始发布,里面的内容透露着明显的反共思想,后来,就连埃尔热自己也尝试停止刊印该漫画;《丁丁在刚果》,1930年开始发刊,比利时的英雄冒险带他到了比利时的前殖民地,在刚果,他“教化”了本地居民(而本地居民在漫画中的描绘杂糅了家长式作风和自卑感),在一场庞大的狩猎游戏中杀戮了大量的动物。
几十年后,这些漫画才有了英语版本,也是到那时我才带着一种恐惧、消遣和尴尬的心态读了它们。在刚果那一篇章中,一个非洲部落把丁丁当做自己的族长。在另一个篇章里,他解决了一起关于草帽的争端,这使得族里的一个人说:“白人族长很公平,他把这个草帽分给我俩一人一半。他这个白人很好。”
对于一个前殖民地的孩子来说,极度崇拜一个被批评家视为“白人的负担”代理人的角色(甚至有人认为他是种族主义者)肯定非常具有讽刺性。但是,我并不能因此而否认这一系列漫画。这些漫画告诉我,那些英雄,虽然有点孩子气,像丁丁一样不会老去,但他们还都是有缺点的。如果你老是想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就算是你孩提时宝贵的记忆,你也不可避免地会看到他们的缺陷。正是丁丁身上让我喜欢的地方,使得我更容易接受那些我不喜欢的地方——而不是忽略它们的同时存在。
读丁丁也让我看到了埃尔热复杂的一面。丁丁,毕竟跟日本帝国和欧洲纳粹相抗争,和张以友相待,为奴隶而抗争,保卫罗马。总而言之:他抚慰痛苦,表达了荣誉的价值以及对朋友的忠诚。
几年后,在媒介遭遇发展困难前,我自己却在报社工作。很难说,在我进行职业选择时,丁丁是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那本书的确影响了我,使我产生了靠读书和写作谋生的想法。诚然,我忍不住会将我的工作安排跟丁丁进行比较——要求严格的编辑、截止日期,甚至是缩减的工资。是的,他名义上是一个记者,但有时他也会整理资料,动不动就游遍全球,他会写一些类似于宣传语的东西,而且,他写的内容会让同时代的任何记者失色。丁丁,我突然意识到,是一个理想化的男人,或者说男孩,一个永远长不大的欧洲版的伯蒂·伍斯特(Bertie Wooster)。跟伍斯特不同,丁丁是一个英雄,他的超能力就是他的智慧,他的冒险经历也因为他的朋友以及永恒的价值而成真。总之,他是吸引年轻读者的一个理想人物。
1998年,我离开孟买去美国时,将我虽已老旧、也折了脚但仍近乎完整的一套收藏馈赠给了弟弟。这些都是从报纸回收店里小心翼翼积累多年的书册,当时的报纸回收店也是书店(唉,那个还是邮寄报纸的年代)。丢掉它们,还有我的阿斯泰里克斯漫画书、矮木凳上的书、几册小说,在那时候让我很是心痛。当然,我还期望着能收回它们。丁丁以及其他的书都还等着我的回归。但是很明显,我在美国不只呆了两年,我开始着手新建我的另一个图书馆。22本全新的丁丁画册,是我妻子给我的第一份礼物。我们决定跳过前两本。
原文选自:大西洋月刊
译者:爱新闻 陈晓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