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克力和女巫
要取笑这样神经质的反应很容易，但是细观达尔的儿童文学作品，就会发现有些东西冒犯了几乎所有人。他是个偏执狂，对所有事物和人一视同仁。在他的笔下，老师们可能坏透了，就算有仁慈的老师，他们也传授不了任何实实在在的智慧。《查理和巧克力工厂》的隆巴最初被刻画成有着好战呼声的黑色小矮人。他作品里的女性角色不是极端的温暖就是极端的邪恶，没有中间地带。《灰姑娘》 出自他的诗歌集《反叛的诗歌》（Revolting Rhymes），在这部作品中，灰姑娘从童话故事里的邻家女孩变成了肮脏的荡妇。
剑桥大学儿童文学教授玛利亚·尼克拉耶娃（Maria Nikolajeva）认为，达尔的作品中并没有什么对于年轻读者来说称得上是“黑暗面”的东西。相反，她坚持认为达尔是最有意思又无忧无虑的儿童文学作家。当然，尼克拉耶娃也承认达尔的作品视野存在些问题，因为书中的语言技巧令读者眼花缭乱。《查理与巧克力工厂》就是这样一个例子。
尼克拉耶娃说：“旺卡自己是个素食主义者，饮食极为健康，但他却用零食哄骗孩子们，这太不道德了。”另一部作品《女巫》中的主人公是个小孩，他被变成老鼠后不愿再变回人形了，因为他害怕自己活得比深爱的祖母久，要面对她的离世。老鼠的寿命比人短，这样他就可以跟祖母一起离开。尼克拉耶娃指出：“这实际是对成长和死亡的拒绝，但死亡是人类必须要面对的事情之一。这个故事似乎告诉了年轻读者，通过死亡可以逃避成长，这显然没有道理，简直就像是鼓励他们自杀。因此不管是意识形态还是审美层面上，这本书都存在缺陷。”
但是无疑，达尔深知他的青少年读者群究竟喜欢什么：巧克力、女巫以及他为《圆梦巨人》发明的专属语言——咯咯语，有些让人恶心又有点害怕的东西反而会让孩子们开心又厌恶。尼古拉耶娃说：“孩子们喜欢恶心的故事。”这些让人反感的故事“有着重要的认知情感功能：我们知道这让人恶心，但这正是我们的成功之处。这是健康的。不过一旦它和幽默产生关联，就必定又是不堪入目的。因为极端暴力并不健康。但达尔并不暴力，就算是《查理和巧克力工厂》里的淘气包们也不是暴力的孩子。”
“堕落的罗尔德”
姑且这么说，黑暗，永远是儿童文学中一个秘密（但又没那么隐秘）的元素，无论在是格林兄弟的童话还是海因里希·霍夫曼的故事中，又或者是在《蝇王》和《饥饿游戏》里。如果你曾经注意到类似《鹅妈妈童谣》（Ring a Ring o'Roses）和《柑橘与柠檬啊》（Oranges and Lemons）的童谣的歌词的话，你会发现孩子喜欢这些歌谣合乎情理。正如儿童心理学家布鲁诺·贝蒂海姆（ Bruno Bettelheim）在他的开创性研究《迷恋的使用》中解释的那样，恐怖元素的使用在儿童文学中起到了重要的宣泄作用。他写道：“没有这样的幻想，孩子就无法更好地认知他的怪物，也没法得到如何控制它的建议。因此，比起那些已经听过令他们紧张害怕的故事并且学会如何战胜焦虑的孩子们，没听过的孩子们在面对焦虑时会更加无助。”
事实上，我们不难看出达尔的自身黑暗面源自何处。他三岁时失去了姐姐和父亲，年仅九岁就被送到了寄宿学校。他在回忆录的第一卷《男孩》里详细回忆了校长的恶毒嗜好，鞭打孩子们，直到见血。
二战时达尔是一名年轻的英国皇军空军，期间差点丢掉性命。在西部沙漠迫降负伤后，他在美国度过了剩下的战争时光，以反情报的名义勾引继承人和富有的寡妇。达尔的第一段婚姻对象是著名的美女演员帕特莎·妮尔（ Patricia Neal），但是他们的生活不像童话的结局般美好。他们的长女因病夭折，唯一的儿子因交通事故而脑损伤。几年后，妮尔自己也多次中风。
是妮尔创造了“堕落的罗尔德”这个绰号，因为她深知他的刻薄，暴躁。达尔背着她，常年和她一个朋友偷情，这也导致了他们婚姻的破灭。出门在外，达尔也常常郁郁寡欢。尽管他成就斐然，但还是不屑于只当个儿童作家。同时他也并不掩饰自己的反犹太思想。1983年，他在《新政治家》杂志上发文称，希特勒屠杀六百万犹太人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说：“犹太人就是容易挑起仇恨。我的意思是，在某个地方发生反对某事的活动总是有一定理由的；甚至是希特勒这样的恶魔也不会毫无理由地选中他们。”
达尔作品中还有很多这样的语句，看多了之后，就很难再轻易忽视达尔故事中明快的恐怖情节。我们应该让这毁了他为我们所写的作品吗？尼古拉杰娃毫不含糊地说：“坦率地说，我不在乎作家在现实中是什么样的。如果达尔是一个善良可爱的讲故事的人，他的作品会流传至今吗？谁会想看甜蜜仁慈的故事？”
这无疑是达尔作品内外具有争议的元素之一。正如路易斯·卡罗尔（ Lewis Carroll），玛格丽特·怀兹·布朗（ Margaret Wise Brown）和CS·刘易斯推崇的那样，一个作家必须保有童真，才能为孩子创作出才华横溢的作品。有时，这一要素被模糊成了童心。引用达尔本人的话说，儿童作家“必须喜欢简单的把戏、笑话、谜语一类幼稚的东西”。
但同时值得一提的是：尽管童真是指孩子的一些美好品质，但从根本上来看，它也只是意味着像孩子而已。正像伟大的莫里斯·森达克（ Maurice Sendak）所发现的，“简单地说，孩子是一个种能把你逼疯的复杂生物。他们的童年里残忍，也有愤怒。”如果达尔的书只包含一则对成年人的信息，那就是提醒我们，孩子的世界并不全是甜蜜和光明，它包含着太多的阴影，也有可怕的、恶趣味的存在。
原文选自：BBC
编译：陈静 编辑：刘秀红
阅读更多文章，请关注“文谈”公众号：cdwent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