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面观念总是无孔不入，深入地渗透进委婉语中，让人们忘记这个词曾是多么温和悦耳。
“home relief”（民政救济）一度也被广泛使用，后来被“welfare”代替。因为“home relief”这个词会让人很快联想到领取救济的人，老一辈的人也会想起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不好的回忆。“welfare”原本是一个多么温暖与慈善的词，可现在我们要摒弃多少不堪才能重新听到它的美好。
“affirmative action”（平权行动）也有相似的遭遇：50年前，这个词给大家的印象还是“正派，铿锵有力，高尚，维护社会公平”，现在听起来却是“敌对，模糊，不知所云，被两党滥用”的感觉。“racial preferences”（反种族歧视）试图替换“affirmative action”，但也难逃过时的命运。
几十年前，我曾为一本做“family planning”（ 家庭计划）的杂志短暂工作过。当时我对这个词不甚了解，工作了好几个月，我才真正理解了“family planning”的含义——节育，并不只是人们考虑要小孩的时候才这样说。
这个词为何有这样的特殊含义呢？因为“family planning”是美国妇女节育运动先驱玛格丽特·桑格（Margaret Sanger）1914年提出来代替“birth control”（计划生育）的委婉语。
请注意，虽然“ birth control ”和“family planning”看上去一样，都是模糊抽象的专业术语。而如今，“birth control”的词义特指避孕药或其他具象的避孕方式。鉴于大家对“birth control”用法的争议，出现这种情况在所难免。
这就解释了在乔治·W·布什（George W Bush）执政期间，语言学家乔治·莱考夫（George Lakoff）一条广受好评的提议——共和党若批评某些专有名词，民主党可更换其说法从而恢复影响力。“税收”可以改成“会员费”，“辩护律师”可以改成“公共保护律师”。
尽管这一想法在当时似乎很新颖，但从“welfare”的发展史就能看出来，这不是长久之计。
语言和人性的本质就是如此。再过20年，那群当初批评税率太高的人又会以同样轻蔑的姿态谈论、处置“会员费”。就像20世纪40年代出现，用作“清洁工”委婉语的“custodian”（管理人）现在听起来也跟“janitor”（清洁工）差不多了，它让人联想到的不是“监管”，而是“拖把”。
思想总会随词汇的变化而变化。别搞错，这些思想也许曾经也曾受到很多人欢迎的。
一百年前，在工业领域，“效率”让人联想到的是，美国机械工程师弗雷德里克·泰勒（Frederick Taylor）作为第一批管理顾问之一提出的“科学管理”理论，该理论致力于工厂劳动力效率的最大化。可是，效率提高后需要的劳动力也相应减少，由此产生了一个问题，即效率提高的最大受益者是谁。
“效率”本是一个中性词；到了20世纪，它开始变得让人向往，人人都想提高效率；现在，“效率”却带上了威胁的意味。缩小规模，变成了裁员保本的委婉说法，也让这个词迅速失去了它本来具有的中性意义。
20世纪中期，“urban renewal”（城市更新）是美国百万居民大规模搬迁（通常是彻底公开地迁出低收入但生活稳定的居民区）的巧妙说法，因此这个词让人想起除草机不分青红皂白皂白碾压无辜平民房子的场景。值得注意的是，似乎没有词再能替代“urban renewal”，部分原因是城市政策的规划者，如纽约城市规划者罗伯特·摩西（Robert Moses）的计划被坚决反对，政府官员不再接受任何类似的理念。不过最重要的原因是：“urban renewal”开始变成“slum clearance”（清理贫民区）的委婉说法，而仅仅几十年后，清理贫民区的行动真的开始了，仅仅凭词汇本身是不会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力的。
思想的转变促使了现实的转变。“Innovation”（创新）一词在企业和政治领域也流行得够久了，就像已经和强制推销绑定了一样。“委婉语跑步机”不是打官腔，也不是身份政治的体现。它只是一种现象，无论我们有多希望事实不是如此，但改变语言总是比改变思想要简单点。
此外，委婉语这台跑步机既不是新产品，也没有比过去运转得更快。在你问别人“Where’s the men’s?”（男士洗手间在哪？）的时候，你已经使用了“restroom”（洗手间）的替代语，而“restroom”这个词给人的感觉是温迪快餐店后面脏兮兮的一间厕所。
然而“restroom”是继“bathrom”之后重新开启一种优雅尝试，词中的“rest”更加强调了人们在洗手间里的清洁与打扮之类的活动，希望赶走 “toilet” 和“lavatory”在人们印象里留下的乌烟瘴气。
回顾历史，“lavatory”发明于1864年；“restroom”紧随其后，在几十年后的世纪之交火了起来；到了20世纪20年代，“men’s room”又成了新潮流。这表明，在一个语言发展成熟的社会，我们应该明白，那些为了帮助我们开启新的思维方式而创造的专有名词，就像轮胎一样会定期更换。
在我们那时候，“special-needs student”（有特殊需求的学生）已经使用了很久，该换个词了。与此同时，“ innovation ”（创新）一词在企业和政治领域也流行得够久了，就像已经和强制推销绑定了一样。按他们的想法来看“Invention”（发明）这个词似乎更好。不过等到2035年，我们再从那个时代的管理者和市长口中听到这个词时，大概也会觉得令人生厌了吧。
现实依旧如此。语言是由人类控制的——至少短时间内是这样。
原文选自：aeon.co
译者:孙雨 编辑: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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