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鉴研究二题:任职廉州考与画论

来源:东方早报
2013-12-23 16:17:36

王鉴研究二题:任职廉州考与画论

  染香庵跋画(画学心印,清光绪四年刻朱墨套印本)

又如赵国英先生在《王鉴绘画研究》一书中也说:“在任廉州太守期间与上司意见不和,得罪上司,后因朋友相救,始得幸免。……争执的内容为针对当时的弊政,宦官借开采之名,横征暴敛。……事件虽由于朋友的帮忙得以了结,当时并未对王鉴产生直接的影响,王鉴继续任太守两年。两年内再无任何政治建树与作为,……但是这次出任太守的经历,对王鉴走仕宦之路的决心打击颇大,此后两年,王鉴离开了仕途。”(赵国英《王鉴绘画研究》27页)

这两段错误的叙述,联系了王鉴在廉州请罢开采之事,这一史料见于乾隆《镇洋县志》卷十二《人物类》的记载:“(王鉴)出知廉州府,是时粤中盛开采,鉴力请上台,得罢。”但笔者以为这种说法是不能成立的,造成这一误读的核心是对王鉴跋文中“待罪”一词的望文生义,并将“待罪”与请罢开采错误地联系了起来。从上引跋文和对“待罪”一词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王鉴在廉州知府的两年,根本没有什么获罪之事,反而因为受到上司的特殊照顾,“破格提携”,“不以属礼相加”,加之公务不繁,“每多公暇”,王鉴感觉颇为轻松。这里的请罢开采之事,显然也得到了上司的有力支持,并被作为王鉴的善政而受世人传诵(关于请罢开采之事,下文还有补述)。当然,这一切并没能改变王鉴对濒于没落的明王朝腐朽统治的失望之情,所以两年之后,他还是拂袖而去了。

最后说说“毖予张公”和“半芳刘公”究竟是谁,这个问题一直是学者们避而未谈的,如上述蔡星仪、赵国英先生两书即对此含糊其辞,笔者在拙著《王鉴画论译注》(荣宝斋出版社2012年版)的前言和正文中也都没有考证,只是沿用了“毖予张公”和“半芳刘公”的模糊说法。这是因为,王鉴谈到这两个人物,所用的都不是本名,而是字号,偏偏这两个字号无法在常见的史料和辞书中查实,这就成了困扰学界的一个小问题。但最近的一次发现,使我对这个问题的困惑豁然而解。

解决问题的契机来自笔者闲读张岱《陶庵梦忆》一书的偶然发现,《陶庵梦忆》卷七《冰山记》中有这样的一段文字:“一日,宴守道刘半舫,半舫曰:‘此剧已十得八九,惜不及内操菊宴、及逼灵犀与囊收数事耳。’余闻之,是夜席散,余填词,督小傒强记之。次日,至道署搬演,已增入七出,如半舫言。半舫大骇异,知余所构,遂诣大人,与余定交。”

张岱《陶庵梦忆》记述的时间与王鉴生活的时代相近,因此张岱文中的“守道刘半舫”使我联想到了王鉴题跋中的“半芳刘公”,而王鉴所记的“半芳刘公”一直无法查实,遂使我想到“芳”字会不会是“舫”字的同音之误?循此线索查考史料,问题果然迎刃而解,所谓“半芳刘公”正应是“半舫刘公”,也就是刘荣嗣(?-1638),字敬仲,曲周(今属河北)人。万历十四年(1586)进士,历官户部主事、山东参政、顺天府尹、户部右侍郎、工部尚书,因治理运河未成,下狱论死,卒于狱中。刘荣嗣能诗,著有《半舫集》,“半舫”之称由此而来。王鉴跋文称“大司空半芳刘公”,“大司空”为古官名,与大司徒、大司马并称三公,明清时通常以“大司空”作为工部尚书的别称,刘荣嗣官至工部尚书,正相吻合。

而“毖予张公”则显然是张镜心(1590-1656),字孝仲,号湛虚,晚号晦臣,自号云隐居士,北直隶彰德府磁州(今河北省磁县)人。明天启二年(1622)进士,初授萧县知县,后官至太常寺少卿、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兵部右侍郎等。据《明督抚年表》卷五记载,崇祯十年(1637):“张镜心,《国榷》:十年闰四月丙辰,张镜心兵部右侍郎总督两广。”至崇祯十四年(1641):“张镜心,……《国榷》:十四年十二月庚戌,张镜心兵部左侍郎。”可见,张镜心任两广总督的时间是崇祯十年至十四年,王鉴于十二年至十四年任廉州知府,正是在张镜心的管辖之下。崇祯十四年,张镜心离任两广总督之职,改任兵部左侍郎,与王鉴题跋“张公应少司马之召”一语正相吻合,因为所谓“少司马”,正是兵部侍郎的古称。而且王鉴说“张公乃大司空半芳刘公之至戚”,这也可以找到证据,刘荣嗣有《简斋先生诗选》传世,此书之序就是张镜心所作,张镜心在序文最后的署名是“相台眷弟张镜心题于云隐山房”。相台为相州的别名,州有铜雀台,故名。金改相州为彰德府,明清沿袭之,张镜心即彰德府磁州人。“眷弟”一词说明张、刘二人是亲戚关系,可与王鉴所说“至戚”吻合。证据凿凿,可无疑问,至于王鉴为何称张镜心为“毖予”,笔者目前仍没有查到相关资料,留待他日补充。

至此,“毖予张公”为张镜心,“半芳(舫)刘公”为刘荣嗣,这二人可以确认无误,这一困扰笔者多年的疑问得以解决,为厘清王鉴任职廉州的历史提供了明确的线索。

据此我们可以基本明确,崇祯十二年(1639),王鉴出任廉州知府,治所在今广西合浦县。时任两广总督为张镜心,张镜心与工部尚书刘荣嗣是至戚,王鉴因与刘荣嗣有忘年之交,遂因刘的关照,得到张镜心的破格提携,且不以属下之礼相加。廉州僻处海隅,每多公暇,王鉴得以在公余从事笔墨。任职廉州期间,王鉴最大的政绩是罢粤中开采。合浦自古以产珍珠闻名,《后汉书》卷七十六《循吏传·孟尝》有“合浦珠还”的典故。晋葛洪《抱朴子·祛惑》曰:“凡探明珠,不于合浦之渊,不得骊龙之夜光也。”这些记载,都可见合浦产珠有深厚的历史渊源。王鉴到任,“是时粤中盛开采”,于是他“力请上台,得罢”,这显然说明这种无度的征敛已经给当地百姓带来沉重的负担,因为王鉴的坚持陈请,才去除了这一弊政。对于他力罢采珠的善政,友人王曾武后来有诗相赞:“金谷此时忘宴集,珠崖昔日罢征求。画推北苑仍宗伯,家寄东陵是故侯。”(《直隶太仓州志》卷三十五)这样的善政,历来也是很受修史者重视的史料,因此被记载进了《镇洋县志》和《直隶太仓州志》中。

王鉴在廉州任仅两年,即罢职归太仓,从此未入仕途。笔者推测,王鉴的离职与张镜心的离任当有很大的关系,但史无明文,暂且聊备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