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楼梯底部)和伊索贝尔(楼梯最上面的戴眼镜者),1981年摄于塔姆沃思城镇大厅。
不久,我对东德的英文首字母缩写“GDR”就形成了条件反射。
每年八月,母亲和我都会去波茨坦(Potsdam,德国北方都市)学一个暑期的英语课程。在铁幕的另一侧,我们作为在内部反抗资本主义的同志受到宴请。我们在共和国宫(Palace of the Republic)喝起泡的甜酒,在高耸入云的电视塔(TV Tower)吃冰淇淋,在无忧宫(Sanssouci)的草地上憧憬未来,完全忘却了世俗纷扰。这种一年一月的“实实在在的社会主义生活”令剩下11个月的塔姆沃思生活充满了动力。
年复一年,我们的生活就这样继续着。我们步调一致地迈向革命,直到有一天,这种生活戛然而止。那是1989年11月9日。那天深夜,我的手机响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母亲问。
我看过新闻,也曾看见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博恩霍尔梅尔桥(Bornholmer Bridge)破坏柏林墙,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会没事的,是吧?”我能听出她声音中的恐慌,身后的电视中却传来阵阵喜悦。
或许不然,我想。“最终会没事的,”我告诉她。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
既已知道是世界末日,还能做什么?母亲并未因这场大决战而却步。她一生信仰坚定,不会就此止步。所以,她把伦敦的公寓租了出去,搬到了东德,去见证它最后的几个星期。1990年10月3日,她在勃兰登堡门(Brandenburg Gate)倒计时,直至午夜钟响,东德正式解散。之后,她回到茨维考的住处,好像这事没发生过。还没结束。还没真正结束。她有辆卫星牌汽车(Trabant),还有个终身是党员的老邻居,他们交流着见闻,一直心存梦想。
我也有那些见闻,但对我来说,梦想已死。我是个现实主义者,而非浪漫主义者。我一直是个实话实说的人,事实是资本主义胜了,就是这样。所以,我照常拿着信用卡去购物,买了一柜子的正装,用抵押贷款在郊区买了个一室公寓。我做着质量管理工作,通勤上下班,准备好了养老金计划,不时去地中海度假。
多年来,我避免与母亲联系。在我看来,我整个童年都被灌输了一些空洞的幻想,与母亲联系只会令这种记忆挥之不去。但她不希望我们的关系因东方集团的倒台而疏远。于是,她主动示好,给寄我贺卡,把这当作和平鸽嘴里的橄榄枝。而我总是躲躲闪闪。有一段时间,我都尽我所能地躲闪。
有时,母亲会给我打电话。当她表现出对质量管理的兴趣时,我总想把电话从耳旁挪开,虽然看得出她为了跟女儿说上话做了多少准备。有时候,到了最后,她会冒险问些私人点的问题:
“你感觉怎么样?”
起初,我感到愤怒,后来是伤心,多年过后,只觉得空虚。回想起来,也许自己会觉得悲痛,既失去了一个世界,也失去了一个母亲。
“那么,你好吗?”
我很好。
“可是,你高兴吗,约?”
“你呢,妈妈?”
她沉默了。东德已亡,我想母亲每打一次电话,就离接受这个事实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