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的层次
要了解这种感情麻木，你可以把情感想象成一层套一层、一层更比一层精细复杂的俄罗斯套娃。最里层是身体知觉——比如看到心爱之人时心会漏跳一拍，或是怒气冲天时胃里翻腾得难受。大脑随即为这些感受定性，这样你就会知道某一感受是好是坏，是强是弱；无形的知觉由此成型，成为情感在意识层面上的表现。不同感受之间可能存在细微的差别，融合了不同的情感，比如苦中带甜的悲伤。最终，我们会用文字来定义这些感受——你能形容出你感受到的绝望或喜悦，并能解释为何会有这种感受。
1972年，“述情障碍”首次被提出时，人们以为问题出在最后的语言表述阶段，即“述情障碍”患者内心与其他人有同样的情感，他们只是不知道如何形容这些情感而已。科学家提出假设，认为这是由于患者左、右脑间信息传递出了故障，导致主要分布在右脑的情感控制区无法将信号传递至主要分布在左脑的语言控制区。亚琛工业大学（RWTH Aachen University）的卡特琳娜·格尔里奇-杜波尔（Katharina Goerlich-Dobre）说：“要想将感受用言语表达出来，就必须要有这一情感转移过程。”一个比较夸张的例子是外科医生会试图通过切断连接左右脑的神经纤维来治疗癫痫；这种疗法虽然能减轻癫痫症状，但同时也会导致病人丧失情感功能。格尔里奇-杜波尔通过脑部扫描还发现，其他 “述情障碍”患者连接左右脑的神经桥处，神经异常密集。她认为，这可能会产生一种类似调音失灵的收音机发出的杂音信号，阻碍了情感传递。
外科医生切断了连接左右脑密集的神经纤维后，病人会丧失情感功能，无法表情达意（图片来源：Science Photo Library）
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述情障碍”可能有很多种。有些患者无法很好地表达情感，而有些患者，如凯勒布，甚至连情感都不能感受到。亚利桑那大学（University of Arizona）的理查德·雷恩（Richard Lane）把这类患者比作视觉皮质受损后失明的人——他们虽然有健康的眼睛，却无法看见图像。同理，与情感传递有关的神经回路受损，也会阻碍悲伤、幸福或愤怒等情感被大脑意识到。（如果用俄罗斯套娃做类比，那么这些患者的情感传递就是在第二层感受处遇到了阻碍，即他们的身体能正常产生知觉，但知觉没能相互融合，形成情感想法或感受。）雷恩称，“或许你产生了情感，甚至有了知觉，但你没能意识到这一切”。
此外，最近的一些功能性磁共振成像研究，在某些类型的“述情障碍”患者脑中发现，问题可能出在更基本的感知层面上。例如，格尔里奇-杜波尔发现，主管自我意识的扣带回皮质区内，灰质一旦减少，就可能会阻碍有意识的情感表达。荷兰格罗宁根大学医学中心（University Medical Centre in Groningen）的安德雷·阿勒曼（André Aleman）发现，“述情障碍”患者在看富有情感的图片时，大脑中与注意力有关的区域并不活跃，这些感受似乎并没有在他们的大脑里留下印象。阿勒曼说：“我认为这非常符合（雷恩的）理论。”他起先怀疑“述情障碍”另有病因，但现在却表示，“我们不得不承认，雷恩他们的猜想是正确的”。
据凯勒布自己说，他之所以感觉不到情感，是因为大脑“有意地断开了情感传递”。例如，有一天他正在学校剧院工作。他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想合成合适的音效，但没有成功。最终，老板沉不住气了，开始斥责他。“我感觉到身体里起了奇怪的变化，”凯勒布说，“我能感受到身体开始紧绷，心跳在加快，但我的注意力却没在这上面……这在学术界很罕见，之后我就彻底忘了自己的处境。”看起来，似乎没有什么事能撼动他的无动于衷。“越是强烈的情感，我的思维就越活跃。这能让我的头脑变得更清醒，更善于分析。”
与人们通常的认知相反，自闭症患者没有情感或社交困难（图片来源：Science Photo Library）
不过，“述情障碍”有一个小小的优势：比起别人，凯勒布不会把恐惧、悲伤或焦虑同就医联系起来，这种时候他就会轻松很多。“我能忍受巨大的疼痛和不快的经历，因为我知道，很快这些不快的情感记忆就会不见了，”他说，“不过这也意味着，积极的情感记忆也会很快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