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维克托·舍恩伯格(Viktor Mayer-Schonberger )出版了《删除:大数据取舍之道》(Delete: The Virtue of Forgetting in the Digital Age)一书。书中舍恩伯格有力地说明,人类社会最核心的能力就是忘记。忘记使我们“及时采取行动,了解过去但不为过去所缚”。他写道,忘记让我们“清醒地活在当下,并在当下采取有力的行动”。
舍恩伯格援引了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Jorge Luis Borges)的短篇小说《博闻强记的富内斯》(Funes the Memorius),小说主人公富内斯在一次坠马事故后获得了超凡的记忆力。他一字不落地记得读过的所有书籍,还能点滴不漏地复述他所有的经历。
这是能力同时也是诅咒。富内斯承认,他的记忆“就像是一个垃圾堆”。富内斯这个名字,有“命运坎坷”的意思,暗示了博尔赫斯对这个人物的同情。就像唐娜·米勒·沃茨(Donna Miller Watts)所写的那样,富内斯是“身不由己的记忆贮存者、思维的拾荒者”。因为“要思考就要忽视(或忘记)差异”,所以他不能进行概括或抽象性的思考,最终迷失在他的思维中。
对沃茨来说,富斯内的思维状态使她联想到“暴露于数字网络”的“大规模信息”,信息不会被忘记。舍恩伯格写道,这个故事所讲的道理是“太完美的记忆……可能会使我们被束缚在自己的记忆中,无法忘记过去”。
数字科技迫使我们铭记逝者。这是他们的复仇,如社会学家让·鲍德里亚( Jean Baudrillard )所说,逝者已逝,但他们仍旧纠缠着我们。
过去,纪念逝者受到物理因素的限制。你得奔赴某地悼念他们,在墓园、教堂或是纪念馆;你得拿出相簿或剪下的讣告;你还要抽时间回忆过去,那些共同的经历以及相互陪伴的时光。
但在脸书上,所有的地点都在眼前,所有的时间都在当下。杰里姑妈和我一样存在于这个媒体中。从这个意义来说,她,还有数百万已逝的脸书用户一直在参与我们新的生活。
无意中撞见已逝脸书用户的账户是件很可怕的感受,这种感受可以被称之为是“再次预兆”(图片来源:iStock)
一个名叫杜比(Dobby)的马戏团小丑演员给我讲述了一个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有次,就在他登台表演前,处在弥留阶段的祖父发来了一份语音邮件,对杜比说爱他,一会再聊。时间掐得刚刚好,等杜比听到这段语音,他的祖父已经去世了。
小丑演员听到已逝祖父的语音——这是唯一能描述我浏览杰里姑妈脸书账号时感受的故事。与我一样,她存在于社交媒体上,但我也知道,她本人已经不在了。
当我们觉得不好的事会发生时,就会用“预兆”(premonition)这个词,它来自于一个表示“警告”的词。撞见已逝脸书用户账号的感受与此虽相差无几,但有一点却截然不同:我们知道不好的事情会在某个时刻发生。我们把这称为是“再次预兆”,是先前已提醒过我们的征兆。
然而,我们却对这些“死亡”数据,这些数字幽灵束手无策。唯一的希望就是网络记忆会在某个时间点消褪。
博尔赫斯指出:“事实上,只有忘记我们才能生活。”
原文选自:B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