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后魏海敏:台中台戏中戏

来源:南方周末
2014-03-26 14:50:31

魏海敏怎么唱京剧都不会让人奇怪。在过去的26年间,这位台湾京剧界的第一女主角唱过各种各样的“杂交”京剧:京剧版的莎翁剧作,京剧版的希腊悲剧,歌剧化京剧《曹七巧》、《孟小冬》。纯粹唱京剧,她可生可旦;纯粹唱青衣,她可梅派可荀派。

艳后魏海敏:台中台戏中戏

魏海敏

戏中戏、蒙太奇、现代舞、环境戏剧、意象剧场……她以京剧的名义操练过当代剧场的各种“诡计”。

2012年3月,魏海敏的全新造型被印制成台北街头大大小小的海报。海报上的她面庞丰腴,鼻子英挺,鲜红的嘴唇映衬青绿色的眼影,头顶金冠和厚重发髻,白裙,金披风,一身环佩。岁月在这位55岁的女人身上留下特别的痕迹:她在顾盼自得中,把年轻与成熟、现代与古典调和在一起。这回的戏码是“台湾国际艺术节”的压轴剧目《艳后和她的小丑们》。剧本脱胎于莎士比亚“第五大悲剧”《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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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干块巨大的景片把台北“国家戏剧院”的舞台,切割成一个大“回”字嵌套一个小“回”字的空间。景片正面印着埃及的壁画、浮雕,反面印着罗马殿庑、廊柱。景片反转,时空反转。穿过这些景片组成的重重命运之门,埃及艳后上场了。

她不勒头,不戴头面,不涂油彩,不甩水袖,站在舞台正中的高台上,开口便是一段歌剧式的唱段:“该来的,躲不掉/ 命运巨轮滚滚凶嚣/ 辗压美丽家园/ 抹灭深刻爱恋/ 我心坦然 不哀不怨/ 却只怕/无聊骚客将我俩编成小调/荒腔走板,扯开破锣嗓……一代名将竟以醉汉之姿登场/而我得眼睁睁看自己颜面尽丧/活像个搔首弄姿的婆娘”。

魏海敏的嗓音又宽又亮,不知从何而来亦不知何处所归。她的唱词七长八短,韵似押未押。乐池里只有西洋竖琴,没有文武场。抱着“听京剧”预期的观众,开场便遭棒喝。

艳后转身,舞台变成一片慌乱的排练场:一个京剧团要演《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扮演“预言者”的演员却迟迟没有到场,导演无奈,临时砍戏。时空再度跳转,埃及王宫中,女王克莉奥佩特拉和她的罗马将军安东尼正嬉闹缱绻,使者带来罗马内讧外斗的消息。

安东尼心事重重地下场。画着白鼻梁的说书人上场。说书人概述《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的时代背景、部分情节,大发古今幽情。

“戏中戏”的三层嵌套结构初露端倪:第一层是艳后和情人的故事;第二层是剧中角色“说书人”对这个故事的讲述;第三层是某剧团排演京剧《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一层间离之后还有一层间离,胡琴和竖琴轮番奏响,以京剧的标准衡量,魏海敏演的艳后大开大合、荒腔走板。

在现代叙事策略和西洋唱腔的重重包围之中,京剧的第一个亮相居然是一群龙套角色带来的:

使者向安东尼禀告罗马内战消息,言语之间,两人所在的后场灯暗,前场出现一段京剧武打群戏。刀枪剑戟,锣鼓咚呛,衣袂飘飞,筋斗连连。接着,奸雄盖乌斯·屋大维上场。他不是白脸,却是粉面巾生。扮演屋大维的是原北方昆曲院的小生、被德国媒体称为“中国艺术家之明星”的温宇航。温宇航的手眼身法唱无不传统、地道,却以巾生的儒雅唱出了政治人物的权谋。如果说魏海敏在剧中担任着对京剧大破大立的使命,温宇航则打开了一扇让观众窥探古典戏曲之美的“视窗”。

满台都在冒戏。“武二花“出身、在台上翻过无数筋斗、摔过无数个“抢背”、演过若干不知名小兵的导演李小平似乎深谙京剧的每一种技巧,信手拈来,镶嵌在剧情里,就是再贴切不过的表达:使者几次上场,带来的消息一次坏过一次。接到消息的人作势杀他,他连滚带爬,嗓子眼儿里的一声声“报”却越拔越高,十足是命运不屈不挠的促狭嘴脸。

各有各的绝活,最精彩的还是魏海敏。观众正担心她像断线的风筝,被各种各样的创新带到离京剧十万八千里的爪哇国去,她又回来了。她演的艳后介于京剧的“玩笑旦”、“泼辣旦”和西方戏剧的悲剧、喜剧女主角之间。她的唱腔、身段似有京剧的影子,又全然不落其窠臼。

魏海敏把女性的娇憨、虚荣、率性和政治人物的冷酷、现实、步步为营,完美调配在一起,要变转瞬就变。

艳后开场,艳后收锣。“非命,非运,我一手促成/是对,是错,随他人去说/ 之于家国未曾有误/之于爱情从不踟蹰/今生已足,今生已足。”最后一幕,在重重的命运之门里,最舞台正中的高台上,艳后以近乎天籁的嗓音总结自己的一生。

此时,魏海敏所立足的高台有了特别的意义。观众忽然发现:主角的大部分戏都是在高台上完成的,配角则在台下鱼贯出入。高台的大小跟传统京剧戏台相仿,上面的演出有一种仪式感,仿佛在向两种传统致敬。莎剧的命运母题和京剧的程式化表演在这个舞台之上配合得相得益彰。

中国戏曲和莎士比亚结缘始于1980年代。从悲剧《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罗密欧与朱丽叶》,到喜剧《第十二夜》、《冬天的故事》、《无事生非》、《威尼斯商人》、《温莎的风流娘儿们》,曾与从京剧、越剧、粤剧、豫剧、川剧、黄梅戏到沪剧、庐剧、婺剧的中国大小地方戏联姻。

1986年,《麦克白》被海峡两岸的戏剧工作者不约而同搬上舞台。在台北,当代传奇剧场的《欲望城国》震动整个艺文界;在大陆,上海昆剧团的《血手记》把“莎翁戏曲化”的旋风推向高潮,并在翌年亮相爱丁堡国际艺术节,随后三个月间在英国18个城市巡演。

《艳后和她的小丑们》延续前人的尝试,但野心更大:大开大合,大破大立;再造京剧,再造莎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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