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奥斯汀的《爱玛》:最伟大的实验小说?

作者:爱新闻 韩迦祺 陈月华 来源:中国日报网
2016-06-12 14:46:33

 

简·奥斯汀的《爱玛》:最伟大的实验小说?

萝玛拉·嘉瑞(Romola Garai)在2009年BBC改编迷你剧《爱玛》中饰演爱玛 图源:BBC

一开始写《爱玛》,奥斯汀便不再和其他小说家同列,她步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不断和自己先前的作品进行对话。她的周围充斥着18世纪和19世纪早期的小说中。在最早期的作品中,她批判了自己熟知的感伤小说和哥特小说。但在创作旺盛期——五年里完成了最后四部小说的创作,她把小说界既有的传统和规则统统甩在了身后。《爱玛》甚至是她在收到《曼斯菲尔德庄园》(Mansfield Park)的校对稿前开始写的。范妮·普莱斯(Fanny Price)是《庄园》里的女主人公,敏感怕羞、不够自信、身体虚弱,常常沉默不语或直接消失不见。就像是在与自身经历相呼应,她这次创作出来的女主人公充满自信、统治欲强,有点过于强势。从小说的名字和第一句话中就能看出,爱玛·伍德豪斯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她的观点太过强势,以至于你需要反复阅读,才能意识到我们是怎样被巧妙引导着,去想象书中其他人物眼中爱玛的模样。比如,埃尔顿是如何以为爱玛在撺掇他向她求婚的(“我认为你这样的行为是在鼓动他。”约翰·奈特利(John Knightley)告诫她,然而并没有用);简·菲尔费克斯(Jane Fairfax)是如何对她的好奇感到恐怖,又如何憎恨她对弗兰克·丘吉尔的独占的;因为哈丽特和深爱她的男人被她生生拆散,马丁家族又是怎样将她当做无情无义的势利小人的。这一切都是读者直接通过爱玛的视角得以窥见的。奥斯汀的叙事方式使她笔下的女主人公超脱了人物自身,获得了成功。

然而,在整部小说中,还存在精心安排、从另一人物的视角进行叙事的一章。奥斯汀把从奈特利的视角进行叙事的一章深藏在第三卷中,读者都为这章感到惊奇不已。这一章出现在关键时刻,当时弗兰克一反常态,出了差错,把只有与简秘密通信才能得知的坊间流言说漏了嘴:药剂师佩里即将拥有一辆马车(他因为在海伯里村医治假想病赚了很多钱)。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定是场梦,”弗兰克笑道。爱玛“没听见”,但奈特利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着。他看着所有主要人物坐在一起玩文字游戏(整部小说里到处都是游戏和猜谜),弗兰克选择了代表“失误”的字母。奈特利看到了这一幕,对弗兰克产生了怀疑。“他每次好像都是这样,他应该是危险的两面派。”爱玛的主角视角过于强大,以至于奥斯汀不得不跳出来提醒一下我们。不过,在这章的结尾,当奈特利暗示爱玛,弗兰克和简之间可能存在某些密切的“联系”时,却被爱玛一口否决——“他们之间什么都不会发生,我可以向你保证。”谁也不能否认,爱玛没有得到过睁眼看清事实的机会。

奥斯汀有很多种吸引我们读完《爱玛》的方法。在关键时刻,自由间接文体会变得和戏剧化思想差不多。奥斯汀为此发展出了一套独创的标点法。我们的女主人公,在参加完韦斯顿家主办的平安夜晚宴后回到家,想起了埃尔顿的求婚(“实际是粗暴地向她求爱”)。她原本自以为他早已被哈丽特的美貌吸引;更糟的是,在她的劝说下,哈丽特也是这样认为的。

“爱玛的头发卷好了,女佣给打发走了,她便坐下来思前想后,心里很不好受——这件事真让人伤心!——她一直在企盼的事,就这样告吹了!——她最讨厌的事,却出现了这样的结果!——对哈丽特是多大的打击啊!——这是最糟糕的。这件事处处给她带来了这样那样的痛苦和羞辱。但是,比起哈丽特的不幸来,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假如她的过失仅仅殃及她本人,那她即使觉得自己比实际上犯了更大的错误——更严重的错误——由于判断错误而丢失更大的脸面,她也会心甘情愿。”

奥斯汀独特的感叹号和破折号等标点符号的使用,体现了一个戏剧化的思维过程。由于小说是用第三人称的口吻写的,所以我们甚至可以在与爱玛感同身受的同时,对她进行一番评价。爱玛值得我们同情,因为她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她为此感到愧疚。但是,在奥斯汀高超细腻的笔触下,我们却可以觉察出,令爱玛后悔的不仅仅是给哈丽特带来的痛苦,更是自己计划的失败(“她一直在企盼的事,就这样告吹了!”)。我们甚至能够听到她竭力说服自己(“她也会心甘情愿”),这一切都是出于无私。

简·奥斯汀的《爱玛》:最伟大的实验小说?

1996版电影中的艾伦·卡明(饰埃尔顿先生)、朱丽叶特·史蒂文森(饰埃尔顿夫人)、波利·沃克(饰简·费尔法克斯)和伊万·麦克格雷格(饰弗兰克·丘吉尔)。格温妮丝·帕特罗饰演爱玛。图源:Allstar/Cinetext/Miramax

这部小说文体上的创新,不仅能让我们切身体会到主人公的感受,有趣的是,还能让我们看到爱玛对自己情感的无知。出于虚荣,再加上韦斯顿夫妇的鼓动,爱玛误以为素未谋面的弗兰克就是自己的白马王子。当弗兰克出现时,他确实是一位集英俊、幽默和智慧于一身的人才。理所当然地,爱玛马上就看出了蛛丝马迹,一厢情愿地认为他肯定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了;更荒谬的是,她开始相信“她一定也有些喜欢他了”。跟圆滑的弗兰克·丘吉尔聊了一些有趣的知心话后,她更加确信他们之间的情意是真的了。“爱玛继续沉浸在被爱的喜悦里。”自作聪明的爱玛甚至蒙蔽了自己的心。然而,奥斯汀并没有直接告诉我们这些,正如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提示我们的:她只是让读者融入了爱玛的思维,让读者通过爱玛的眼睛看世界。

更荒唐的是,爱玛内心对自己真正喜欢上的人的掩饰。当韦斯顿夫人提到明显爱慕着简的奈特利先生会和简终成眷属时,小说描述了爱玛当时的反应,也暴露了她自欺欺人的内心。

“她觉得那样做有百弊而无一利。那会使约翰·奈特利先生大为失望,伊莎贝拉也会大为失望。那几个孩子可真要倒霉了——给他们带来苦不堪言的变化,造成非同小可的损失;她父亲的日常安适要大打折扣——而她自己,一想到费尔法克斯要做当维尔寺的女主人,心里就受不了。一个他们大家都要谦让的奈特利太太!不——奈特利先生说什么也不能结婚。小亨利一定得做当维尔的继承人。”

所以,当我们的女主人公真正意识到爱是什么的时候,她的反应大为震惊便不足为奇了。她昔日的玩偶——现在被她看做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的——哈丽特认为自己(不再娴静端庄)对奈特利先生情有独钟,并且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也在回应她。为什么哈莉特和奈特利先生的结合如此令人无法接受?“她脑子里像箭似的闪过一个念头:奈特利先生不能跟别人结婚,只能跟她爱玛!”这句话是多么美妙啊!奥斯汀鼓足勇气告诉我们,爱是一个人在数年数月里不知不觉体会与发现的过程。现在,突然间爱玛第一次明白了她的命运。但是就算在这一觉醒时刻,奥斯汀让我们听到并感受到的依然是主人公的傲慢专横、事情“必须”按照她的期望发展的强大意志。